当子车急匆匆地回到家中的时候,老爹已在那里悠闲地喝着酒了。
“老爹,青见呢?”
“她没有和你在一起么?我刚从她爹娘那回来,她也并没有回家。”
“糟了!”说罢,子车连忙转身跑去。“我先去吕府看看青见在不在!”
“这小子!”子车老爹也起身收了酒杯。“也罢,我也去吕府看看。”
子车从来没有这样焦急过,在他二十年的人生里,这个绿水春风的小镇教给他太多的波澜不惊。他不曾恼过长者公的阵阵咳嗽,也不曾恼过老爹的喝酒不断,甚至连冬夜里被寒冷熄灭的炉火也只能让他瑟瑟发抖,而不能使他烦忧。所以,太久的平静造成了他此刻的一触即发。他将满腔的怒火与担忧深深藏在眼中,他只是一路跑。各种猜测当然在他脑海中浮现。他不敢信,可止不住地想。所以他只能更快地跑。
他来不及去叫李二狗等人,也并不会什么高明的功夫。他只身赶赴,只为不教青见无助的眼神再充满失望。及至到了吕府的近前,他似乎听见了乐器的吹打声与人群的吵吵闹闹。
众多宾客纷纷往吕府走去。吕老爷携了一众管事和仆从站在门口迎接。熙熙攘攘,好不热闹。
“吕老爷,恭喜恭喜啊!祝您早得孙儿啊!”
“好好好!多谢多谢!请进!”
又一宾客说道:“我说吕兄啊,只听说你是日前为令郎下了聘书,怎么今日这么匆忙就操办上婚事啊!莫不是……哈哈哈!”
吕家老爷一阵语塞,只得搪塞道:“来来来,诸位,我们进去说话,进去说话。”
见吕府这样一副情景,子车瞬间明白了来龙去脉。子车顿时怒发冲冠,虽然他并没有冠。
子车纵身跃到吕老爷身前,一把抓住他的领口,问道:“青见在哪?说!”
“好你个子车,青见是我吕家明媒正娶的儿媳妇,你算什么东西,敢来闹事?来人啊,把他给我轰走。”说着,试图从子车手里挣脱出去。
一众家丁拿着棍子围了上去,众宾客纷纷躲远,围观而看,议论不休。人群之中,疯子和韩非子竟然也赫然在列。也不知是几时到来的。二人只静静看着,并没有出手的打算。
子车一把将吕老爷推翻在地,怒目而视众家丁。
子车并算不上高明的武士,只在长者公那里学了几年拳脚,更谈不上拥有什么惊天伟力。打个小猫两三只不算问题,只可惜这是家丁十数个。他知道自己打不过,可他只能打下去。这世上并没有很多为什么,就像现在这样。
子车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好在吕府家丁并没有下杀手的意思,他也还能苦苦支撑。
在木棒击打身体的声音子车隐隐听到吕家老爷对大管事说道:“快去看看少爷清醒了没有。待得把他赶走,即刻开始拜堂。”
子车在混乱之中思索着,他并不懂这话的前半句是什么意思,可他懂得拜堂。
虽然他和青见从未有过山盟海誓,也从未有过花前月下,可曾经的青梅竹马让他的少年心性猛地一燃。他又想起了青见向他求救时的温柔目光。所以他现在只抱了一个念头:不能拜堂!
他不甘,他挣扎,他多希望此刻拥有诸子们的惊天伟力哪怕是剑士侠客们的精湛武艺也好。
文与艺的儒雅在此时是及不上战与血的暴力与直接的。
他开始深深地疑惑,他自出生起便开始修习的平衡之道到底有何意义?这被世人传颂称道的平衡之道到底有何意义?或许它在此刻还及不上一柄长剑。
他模糊的视线仿佛看见了血污,看见了一种仿如世界倒影般的镜像,看见超脱这片天地的平衡。抱歉,他看到的不是死亡。
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换取一种力量!在此刻,他仿若虔诚的信徒,在祷告!
他绷紧身体,每个细胞都在用力的呼吸!
所谓平衡,究竟是什么?
青见!等我!他在心中默念。
猛然间,似乎有一种沟通天地后的轰鸣声在他脑中响起,似乎有一段无声的对白在他脑中响起。这对白无法描述,这对白也没有人来诉说。无关这天地,也无关子车自己。然后又响起庄严般的誓词,不!应该说是誓词般的庄严!然后子车知道自己似乎完成了某种仪式般的演变。
他感到有一种力量诞生了!
他还并不能理解这一切,但他知道他可以对他的敌人说一声抱歉了。
没有风,也没有力。一众家丁却猛地被荡开,纷纷跌倒在地。子车站了起来,目光变得平静,平静中有可怕的愤怒。
双指合并,一指!子车抬手!一个家丁远远摔去,不醒人事。
又一指!再倒一人!
众家丁纷纷退去,无人敢近前一步。
韩非子见到这一幕,皱起了眉头,仿佛在苦苦思索感应着什么,喃喃道:“这股力量竟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平衡之力,怪哉,怪哉。”
疯子哈哈大笑,并不顾旁人目光,说:“果然是天机之人,也正应了以疯魔入平衡的前兆,天助我也!”
子车并不曾听见一旁的嘈杂,只向吕老爷走去,注视着他。然后,慢慢抬起手来,并指,指向他的头颅。
“子车!”忽然听到老爹的一声呼喊。原来是老爹到了啊。
子车冷静下来,把手调低了些,不再对准吕老爷的头颅。一指!吕老爷倒下了。
子车冲进吕府,疯狂地在府中搜寻青见的身影。丫鬟与下人们看着这个癫狂的少年,急忙远远避开。
穿过吕府的几重院落,子车终于来到最后一个四四方方的院子,院子的尽头有一扇朱红色的门。
子车不知为何,忽然平静下来。青见一定会在这个屋子里!青见也一定还平安无事!青见有能有什么事呢?
子车呼了口气,像是如释重负一般。但为何他的手又在微微颤抖?
他一步步走进了院子,将要打开那扇朱红色的门。
当愈发靠近那扇门的时候,子车只听得:“青见!对不起!我不该这样的,唉……对不起!”
紧接着,房门开了,青见跑了出来。满脸泪痕,梨花带雨。而伊人的泪水又滴痛了哪个少年的心扉?
青见的长发凌乱的铺散开来,衣衫也被她散乱地穿在身上,呈现出尚未整理过的痕迹。
这时候,青见也望见了子车,她僵住了,停了下来。在她的脸上,子车分明地看到了一种惊吓过后见到亲人而终于得到的安全感。但片刻之后,她的脸上却尽是惨然,仿如秋风吹落了繁花。
两人相视而望,默默无语。这一刹那的久远的安静好像理应如此。
但刹那总有尽头,安静也不会真的永久。
“跟我走吧!青见,我们现在就走!”子车走上前去,紧紧握住青见的手。
青见望着子车,用自己的眼眸向他的眼讲述着愧疚。子车却看不见也看不懂她所讲的故事。他只看见她的脸上泪痕未干,以及那深藏眼底的一抹温柔。
她惨然一笑,说道:“你走吧!我…”她忍住哽咽,又说道:“我不能和你离开了。”她又停顿了下来,然后像是做了个决定似的,低头说道:“我总归是要嫁给吕凌了……”
“我不在乎的!跟我走吧!”子车眼中满是温柔。
“不!”青见很坚决地说道。
“跟我走吧!”
“就不!”青见笑了。笑容里仿佛还看得见昨日的天真烂漫,以及她的决绝和落寞。昨日,她还曾幻想着与子车一同离开镇子,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然而现在,她只能擦干眼泪,像是一只受伤的飞鸟。
“为什么?”
“你和我说过这世上并没有那么多为什么的。”
“我不记得我说过这种话。”子车紧紧握着她的手,深深望着她如水的眼眸。“或者我不需要问为什么的,我只要你和我一起走!”
青见不说话了,她只默默地柔柔地深深地注视着子车,像是在看往日里和子车于鼎河岸边看到的遥远的夕阳。
夕阳尚未落下,吕家老爷却在夫人和大管事的搀扶下走了过来,大概不会死掉。吕凌愤怒地冲了过来,说道:“爹,娘你们竟然在我的酒里下了迷药!你们,你们怎么能这么做!这又是将我置于何种地步?”
青见终于又开口说话了,她打断了吕凌的问话,说:“吕老爷,我爹娘呢?他们来了没有?”
“已经都到了。”吕家管事答道。
“好,那叫人帮我梳洗换装吧。我决定嫁入吕家了。”青见很平静,仿佛一下子变了个人,而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女。她不敢再去看子车那深情的温柔的眼眸。
“来人!快带青见姑娘去梳洗。”吕家夫人急忙喊道,然后又畏惧似地看了子车一眼。见得子车发呆在原地一动不动,连忙搀着吕老爷走了。
青见挣脱了子车的手,什么也不再说,低头,擦肩,然后终于慢慢离开。身后面,是丫鬟端着的凤冠霞披。
庭院中,子车依旧站立在那里,手也依旧不曾放下。痴痴的少年的心里已是冬雷震震夏雨雪了,可这天地又真地合拢了么?
这时候,院子里大概应该飘起漫天落花,但可惜现在还是春天。
夕阳将子车的影子拉长,终于触摸到了那扇朱红色的门。可是,伊人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