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锋熠熠有如碎金,映出陆微生惊讶面容。
陆微生鬓发都被掀起,面色大变,避开锋锐,后退一步,右手紧捏剑柄。
陵游眼尖微微一剔,剑锋急转而下,攻其右胁,劲风凌厉,激得陆微生顿时撤手。陆微生连连后退,身躯微晃,招架之余,额间已然冒出冷汗!
陵游这一阵快抢快攻,使得却是大河派中潮汐流的剑术!
正所谓“潮汐翻波势若倾,千挝鼍鼓震重城!”潮汐剑法出招迅疾,气势庞大,倘若对面之人意志稍乱,片刻间便会败下阵来。
陵游见对手疲于招架,陷入被动局面,不禁眉头微皱:“怎么如此不堪?”长剑斜挑,割破陆微生身上华服,手腕一转,剑锋便直取咽喉。
陆微生眼见自己连剑都拔不出来,心中已有计较,蓦然翻身腾起,在空中几个纵跃。
“想逃?”陵游足下一点,长剑紧随而上,一点剑芒始终不离陆微生下颌。陆微生惊讶更甚,落地之后,急忙向左一晃,纵地掠出,陵游冷笑一声,紧附其后,身随剑走,专向陆微生落脚处戳刺,逼得他四处奔逃。
江千行看到此时,心中泛起一丝疑虑。
陆微生见始终甩之不去,神色微恼,又是猛冲而起,一扑一掠,襟带飘飘,堪堪落在站台边缘。身后碧波万顷,映出自己身形,陆微生暗道不好,然而悔之晚矣。
“到此为止了!”语声冷冷落落,带着几分傲意,陆微生忽觉颈下一凉,一柄利刃抵在喉间,寒气碜肤透体。
陵游冷笑道:“白河宗高徒,今日一见,不过如此。”
陆微生面颊一红,低喝道:“再来!”
“哦?”陵游神色微动,收剑后跃,拱手道:“奉陪!”
陆微生深深呼吸,收束心神,过了约有半刻,方才拔剑出鞘。陵游斜眼看过去,目光忽然定住了。
只见剑身清光如洗,恍若秋水,寒气幽幽,直透眼睫。江千行见了,不禁双拳紧攥:“果然是承业剑!”
陆微生一扯襟带,纵跃而起,旋身之际,衣袂翻飞,剑光便如云雨一般,罩住陵游四面八方。
“这是……密云布雨?”陵游面色郑重,右手在身前划过,“铮”的一声,浮光剑漾起古铜色光芒,剑刃亦不时发出蜂鸣。陵游朗声道:“请接我一招,沧海横流。”
长剑划过空气,带起一道涟漪,陵游直直刺出一剑,空气仿佛瞬间凝固,而后气浪回旋,逆卷而来。
陆微生想不到他身处剑势之中,仍旧强悍如斯,心中却也暗暗服气。气浪破开剑势后,余力不绝,劲风劈面,陆微生眉峰紧皱,疾退数步,挥剑成河,消去对方剑势。
还未缓过气来,又听陵游朗声道:“请接我一招,金光叠浪。”
陆微生眉间一凛,遥见陵游目光逼人,长剑重重一挥,半空中气浪翻卷,光影飞旋,忽疾忽慢,浩然漫延,在日光之下,彷如涟涟湖波。
陆微生自知无处可避,唯有暗暗聚气,一声剑吟,承业剑凌空而起,周身泛起寒气,无数霜剑转眼凝聚,静静漂浮。
陆微生似乎有些许吃力,定了定身,喝道:“破!”霜剑冲开气浪,攒射而来。
“来得好。”陵游朗笑一声,“身如不系之舟,一任流行坎止。请接我一招,瀚海浮舟。”
他在出招之前,皆自报招式,固然有扰乱心神之意,但更多的却是挑衅。
陆微生被剑势包围,恍如一叶轻舟在海上漂泊,无数霜剑落入其中,竟都消失不见。恍惚中,风浪骤起,陆微生立在舟中,眼见风浪将至,无奈有心无力,身不由己,承业剑锵然落地,长叹道:“在下输了。”
话音刚落,风浪隐息,剑光倏散,陵游立于场中,嘴角一撇,并不作声。
陆微生拾起地上长剑,脸上忽然现出一片轻松自得之色,正要收剑还鞘。陵游神情微变,喊道:“且慢!”
陆微生微微错愕:“陵师兄还有何事?”
陵游疑惑道:“适才萧师叔对你说了什么?”
陆微生有些踌躇,回望萧潜渊一眼,见其点了点头,才道:“适才师叔对我说,点到为止,不可胡来。”
陵游回想其方才一战,此人几乎未曾出手,还以为是迫于攻势,无力反击,现在看来,莫非是刻意相让?他一念至此,心头蓦然火起,手中剑光一窜,直逼陆微生眼睫,沉喝道:“谁要你点到为止!”
陆微生无奈摇了摇头,承业剑重生光辉,一面冰墙瞬息凝聚在他面前。陆微生退了几步,冰墙裂后,剑光便落在空处。
只听他的声音悠悠传来:“陵师兄剑术高卓,豪气遏云,令师弟我心折不已,浮光剑当真名不虚传,将来如有机会,师弟我再来讨教!”
继而陆微生身影浮现,脸上却有些腼腆,也不看陵游,转身而去。
陵游本是心气高傲之人,如何受得了这般嘲讽,牙关紧咬,便欲再度出手。
顾临渊见到这一幕,立时喝道:“胜负已分,赤水宗如此仗势欺人,实在令人齿寒!”
他语声未落,却听江千行哈哈一笑,拍手道:“好啊,很好!”
江千行笑声一顿,望向萧潜渊道:“先意承志,微生承业,祖师爷当年的话果真应验了。这两个孩子我今日看到了,不愧是白河宗的高徒。”
萧潜渊微微颔首道:“小徒剑艺未精,江师兄过誉了。”
江千行招手道:“陵游,你退下。”
陵游面色紧绷,但到底还是师命难违,迟疑片刻,终于退下。
却见江千行衣冠整肃,缓步踱出,双目扫射,静静道:“你我也不必藏着掖着了,下一场谁来?”
对面立时便有人应道:“我来!”
江千行凝目望来,说话之人却是顾临渊,颇为意外:“你可想好了?”
顾临渊面色凛然,正要出列,却被一人拦住,惊讶望去,只见萧潜渊摇了摇头,道:“江师兄剑法玄妙,修为深厚,在场诸位中除了刘使君外,恐怕无人能及。这一场还是我来吧,今日事关宗门声誉,萧某虽然不才,也要勉力一试。”
江千行心中冷笑一声:“此人若不是光明磊落的正人君子,便是厚颜无耻的阴险小人。”
萧潜渊一招手,身后一人递上剑匣。萧潜渊缓缓抽出匣中长剑。
江千行隔了老远,便感觉到森森寒光扑面而来,心中一紧。
“七星龙渊。囚龙山下万载玄冰铁所铸。”萧潜渊一抚手中长剑,剑身上便有淡淡清影逸出,“江师兄,请吧……”
他长剑一撩,剑气仿佛碧波寒影,清光如聚,又仿佛月下流水,连绵不尽。他一手捏剑诀,一手提剑,施然上前,脸上萦绕着一层流霜一般的光芒,即使身处白昼,依然令人心旌浮荡。
剑光凛冽,江千行并不惊讶,倒是萧潜渊目光凝碧,清容如许的模样,反而令他心底掠起一丝惊异:“精气充盈功行具,灵光照耀满神惊。他竟已突破至灵光境了么?此人隐藏得如此之深,实在是我平生所遇大敌。”
他的思绪回到十七年前,那日在囚龙谷中,便是此人仗龙渊剑之威,逼退虬龙,虽然解了各宗燃眉之急,却也害自己大哥被虬龙吞入腹中。想到大哥至今下落不明,江千行胸中便不禁升起一丝怅然,暗叹道:“今日之事难以周全。若是大哥在此……”
他一想到这,心中蓦地发冷:“我是怎么了?还未交手,便心生退意,岂是一宗之主所为?今日宗门蒙此大辱,纵使大哥不在,我又怎能后退半步。”
江千行按下气息,稳固心神,拔出身后长剑:“南海斩鲨剑。”
他话音刚落,对面便响起几丝喧哗之声,话不甚响,却刚好让人听见:“南海斩鲨剑虽与北溟惊鲵剑齐名,但又怎么胜得过七星龙渊……”
江千行面色一沉,冷冷道:“今日斩鲨剑不斩鲸鲨,只擒蛟龙。”
萧潜渊微微抬手,身后哗声顿止。他凝立半晌,脸上一片庄重,只听一声悠扬的剑吟在空中扩散开来,仿佛青龙出水,龙渊剑泛起青色光芒,剑刃更不时发出寒气,照人生痛。
江千行眼角一跳,未见萧潜渊如何施法,龙渊剑便在他身旁划了一个半圆,长剑挽处,清光吞吐,几条淡淡的龙影腾跃而出。
六道清影在半空中升腾翻越,四处扫荡。
“这是龙渊剑法?”江千行眉目紧拧,“不对,这是……”
只见六条龙影纠缠交错,彷如江流滚滚,迎着天边红日,竟让人心中升起一丝天涯末路的错觉。
“长河落日!”江千行不敢怠慢,双手持剑,他虽是书生模样,握住剑柄之后,却有一股汹涌气势展开,一袭长衫猎猎作响。长剑大开大阖,剑刃划过之处,浊流漫卷,空气几如沸腾一般,下一刻天河倒挂,浊浪漫天盖地,转眼间便将龙影淹没。
萧潜渊面容不变,沉声道:“狂龙蹈海。”
只听半空之中,吟啸声起,激荡不息,六道清光从浊浪中盘绕而出,裹住洪流,反朝江千行袭至!
江千行目光凝了一凝:“如此才是龙渊剑法。”
眼见洪流漫天彻地,江千行一跃而起,立于浪端:“赤水断!”一声断喝,满含怒意,剑势一崩一掀,便将浊浪洪流生生截断!
江千行卓然而立,长剑吟啸不已。转眼间风平浪静,湖宴河清。
萧潜渊微微动容,祭起长剑,剑气飘如游云,矫若惊龙,四处翻腾,在江千行周遭盘旋。
“故技重施罢了!”江千行索性将长剑插在地上,空落落推出一掌,掌风卷处,剑气倒折而回。
“江师兄果真有江老宗主遗风。如此,就再接我一招。”萧潜渊手捏剑诀,蓦地剑眉轩起,七星龙渊剑清光大盛,趁势而起,似有几道流光迸裂剑身,升腾没入云天。
周围的一切瞬间安静下来,江流凝滞,不起波澜,天际现出七枚星辰,相互环列,彼此辉映,竟连凌波的红日也黯淡下去。
刘使君伫立人群之中,一见这幕,面色大惊:“七星环列?大事不好!”
却见下一刻风流云聚,遮天蔽日,一声龙吟从天际传来,一道灿如霹雳的白芒从浓云深处电射而出,携着沛然莫能抵御的威势向江千行头顶落下。
江千行举剑格挡,却听“呛啷”一声,斩鲨剑应声而断,那道光芒透过剑身,震得他手臂发麻。
他正低头为断剑惋惜,忽听使君子在一旁喊道:“江师侄,还有六道!”
江千行骇然抬头,却见云层之中,雷鸣未绝,电闪依旧,转眼间又是两道电芒击落下来。
这时身后传来穆冰云颤抖的喊声:“千行接剑!”
只见天痕剑挣脱漆黑剑鞘,被江千行一把抓在手中,古朴的剑身锈迹斑斑,剑刃也残破不堪,却兀自震颤不已,迎向天际划落的电芒。
江千行身在雷鸣电闪之中,又被狂风吹掠,手臂上青筋暴起,淌出献血。他一头长发俱都散开,在风中披拂,衣衫尽碎,面色惨淡,虽然凭着天痕剑勉力支撑,但说不定下一刻,便要倒地不起。
然而与江千行的虚弱截然不同,天痕剑受雷电洗礼之后,反而湛然生光,全不似之前锈迹斑斑的模样,剑身止不住地颤抖,仿佛被风雷唤醒,便要脱手飞去!
穆冰云焦急喊道:“千行,切不可松手!”
江千行一听此言,牙关紧咬,死死扣住天痕剑。但不料天空中有一道电芒落下,震得他五内若焚。江千行面色狰狞,一丛血雾喷在长剑之上,天痕剑光华一转,血痕竟倏然消失,随后响起锋鸣之音,化作一道流光,飞逝而去。
雷声止歇,浓云散去,天上忽然豁开一个大洞,萧潜渊眼见一道流光,疾如逝电,心中暗道不好,提剑跃出,身如一道孤烟,紧追而去。
众人皆翘首观望,忽然脚下地面猛颤,木台四处下陷,不知是谁说了一句:“不好,是灵尊醒了!”
话音刚落,湖面突然旋转起来,现出一个巨大的漩涡,继而一道水柱激射,向着天痕剑去势疾驰。
萧潜渊飞掠之间,忽觉身后水汽浩荡,声势磅礴,方一转头,便被一股大浪浇头盖脸,淋了个透彻。
萧潜渊发鬓凌乱,睁眼一看,水幕中隐约能够辨认出一个巨大的轮廓,只听一声嗥鸣,那轮廓现出身形,竟是一只龟身蛇尾的异兽,鳞甲耀目,眼泛红光。
萧潜渊心头一凛,连忙喊道:“玄冥尊上,尊上且慢!”
却不料那只异兽对其视如未见,置若无闻,一口将天痕剑衔在嘴里,硕大的身躯猛然一晃,便没入湖中。
顷刻间风浪平息,空气沉凝的有些尴尬。
烈日之下,萧潜渊一人凌空而立,水迹顺着衣襟流淌,脸上狼狈不堪。
只是此时此刻,他早已无心在意这些,只是望着湖面上水波还未消散的地方,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