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荆门向蜀州城去,不足十里的地方,有一个名为潇隐的村子。村子依山而建,隐于一片竹林之中,村前一条寒江绕过山坳,缓缓向东而去。
这天向晚的时候江面上泊来了一只竹筏,竹筏上除了一位撑篙的船夫外,只有一位穿鹅黄轻衫的少女。少女看起来约莫二八年纪,肤似白雪,皓腕如霜,拿一把皓白长剑,正以一副心不在焉的神色遥望江面上的烟岚。
船渐渐止了行,少女登上渡口,船夫在后面喊道:“小姐,前面不远有个村子,我看天色不早了,你若想找个歇脚的地方,不妨去村里去看看。”
少女抬眼一望,却见一条干净的石头小路,穿过一片翠绿竹林。山上炊烟袅袅,隐约能瞧见几片屋檐。
“多谢船家。”少女略微点头,以作答谢,随后轻移莲步,身影翩然,在山路上折了几道,便隐入一片翠色之中。
行到竹林尽处,一个竹木牌坊静静立在村口,牌坊后边一条青石铺就的短街横贯左右,两旁搭建着精致的竹楼。
此时日已渐西,浓浓的暮色泛流在街景之中。少女驻在村口张望了一番,眼中蓦地一亮,只见不远处依山傍翠地坐落着一间客栈,正巧小二出来掌灯,两个大红灯笼一亮,中间那“潇隐人家”几个大字显得分外惹眼。
少女心中稍定:“今晚算是有着落了。”不曾想那小二熄了火折子,便返回栈内,顺手将大门也关上了。
少女泛起疑虑,加紧脚步,不多时行至门前。推门而入,只见客栈里头空空落落,寂无人语。少女疑心更重,来到柜前,那掌柜的抬起头来,瞅了她一眼,面上略微不好看:“这位姑娘,你没看见大门关着么?”
少女皱起眉头,将长剑放在柜台上:“还未到打烊的时间,为何不开门迎客?店家,这里还有空房吗?”
掌柜瞥见少女手中家伙,神色一僵,随即有些惶恐道:“没有了,没有了,客官请回吧,小店今晚已经被人包下了。”
少女见他连连摆手,不由秀眉紧蹙道:“这方圆几里,只有你一家客栈。掌柜的你就不能行个方便吗?”
掌柜压低声音道:“不是我不想行个方便,只是今晚这里住不得……”
少女好奇道:“为什么住不得?难道你这里还闹鬼啊?”
“哎哟,不是闹鬼,姑娘你往那边看。”掌柜的目光越过少女,落在楼角。
少女循他目光望去,只见楼角处的几张桌旁坐了六七个阴着脸的大汉,一个个紧身装束,目不斜视,桌上搁着硬弓箭囊,精钢器具,面上透着一派杀气。
其中一个长脸阔臂的中年汉子,虽然坐着,却也比众人高出一头,披一袭墨色斗篷,眼角处皱纹深刻,满是风霜之色。
掌柜的压低声音道:“那里坐着的几位爷,可比鬼物还要霸道呐!”
少女也压低声音道:“可不是,那几个人看起来就好凶啊。”
掌柜怯声道:“姑娘有所不知,这几位爷一来店里,便将本店包下了,说是闲杂人等,不得入内。姑娘你待了这么久,他们肯定已经注意到你了,你还是趁早离开,免得另生事端。”
掌柜的话音刚落,便听一位鹫鼻男子喊道:“掌柜的,你在那里吱吱呜呜说些什么?还不尽早打发了!”
掌柜连忙应道:“是是……”看着少女的神情,像是在恳求一般。
那长脸汉子也发出话来:“小姑娘,今夜这里不做生意。还请速速离去,以免惹祸上身。”
“哦?不做生意是么?”少女闻言秀眉一挑,“那本姑娘也不走。”
掌柜吓了一跳:“哎姑娘你!”
那长脸汉子面色郑重,泛起黑气:“江湖中人有江湖中人的规矩。在下好言相劝,姑娘切莫自误。”
他身边一位秀气少年见其动怒,忙劝解道:“是啊这位姑娘,我们还有正事要办,一会儿免得伤到姑娘。”
少女下巴微扬,在众人注视之中,竟搬了一条椅子坐下:“本姑娘今晚偏在这里坐定了。”
离她最近的那位鹫鼻男子顿时拍桌道:“小妮子你莫要敬酒不吃吃罚酒,识相的赶紧离去。否则……”
男子话未说完,便有人应道:“没错没错,识相的赶紧离去。”
少女细眼一看,却见那人躲在暗处,獐头鼠目,神情猥琐,不由心生嫌恶,移开目光,冷冷道:“否则什么?本姑娘既又不认识你,又识什么相?哎,姑娘我坐了一天的船,累了,走不动了。”
“你!你也不去江湖上打听打听……”鹫鼻男子鹰眉一扬,正要站起,长脸汉子忽然抓住他的手,摇头示意:“不要轻举妄动。”
只见长脸汉子长身而起,抱拳作揖:“常言道,江湖险恶。你一个姑娘家独自在外,多有不便。还是莫管闲事,小心自己要紧。”
长脸汉子说话之间,忽地变拳为掌,蓦然出手!
少女眉睫一跳,纤腰微拧,避开掌风,惊诧道:“好啊你竟然偷袭!”
长脸汉子一击不中,便撤掌回身,正襟而坐。旁边一短须男子附耳上来:“看架势不像是那边的人。”
长脸汉子点了点头,抱拳道:“适才冒犯,请多担待。”
少女冷笑道:“事后君子,卑鄙无耻。”
鹫鼻男子沉喝道:“姑娘莫再出言不逊,我老大忍得了你,我贺老三可忍不了你!”
少女嘴角一撇,冷哼不语。却听那长脸汉子微笑道:“姑娘此言差矣,聂某出手之前,可曾与你说过江湖险恶四个字?”
少女微微发愣,细想之下,好像他刚才确实这般说过,于是鼓气道:“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是了?”
“姑娘不必动怒,聂某并未数落姑娘。”聂老大摆手道:“聂某只问一句,姑娘你当真不走么?”
少女两眼望天:“我为什么要走?”
聂老大摇头道:“刚才我不过是试探,倘若真的动起手来……”
他话未说完,少女却呛他一句:“本姑娘心情不好,你说一万句也没用。”
“既然有言在先,姑娘就莫怪了!”那短须汉子,沉喝一声,提起身边铁杖,当头落下。
铁杖挟着劲风,贴面而来,少女神色微变,莲步轻移,恍如雨落浮萍,柳絮飘飞。
短须汉子眼前一晃,定神再看时,少女已经落在别处。短须汉子心道:“虽不是那边的步法,却也难缠得紧。”
迅忽之间,二人已过数招。短须汉子见擒不下她,只有撤回原处。
聂老大脸上挂着一丝疑虑:“不知姑娘师承何处?”
少女也不看他:“常言道,江湖险恶,我为何要告诉你。”
聂老大无奈道:“姑娘你好生固执啊。”
却见他一招手,道:“老四,速战速决,以免节外生枝。”
“是!”一位瘦颀男子坐在末尾,从刚才开始便盯着少女上下打量,闻言忽然纵身掠出,身法疾如箭矢。双掌一掀一勾,便将少女裙角撕下一片。
少女吃了一惊,提足便踢,怒叱道:“下流!”
瘦颀男子身躯微晃,避过足尖,一手捏住少女脚踝,另一手却是扬了扬手中布片,嘿嘿冷笑。
那短须汉子贺老三怪笑道:“姑娘小心了,这孙子可有好几个月未曾碰过女人了,下手阴损得很。”
瘦颀男子瞪他一眼:“贺老三你骂谁孙子!”
贺老三两眼望天,不置一语。
少女面色涨得通红,低喝道:“放手!”
瘦颀男子指间暗暗用力,钳住不放,正要将她绣鞋脱下,却听“呛”的一声,少女长剑出鞘,提剑便刺。
瘦颀男子目光突地一亮:“好剑!”
只见那把剑通体雪白,莹莹生光,在夜里摇曳翻飞,乍看之下便如一朵盛开的白荷。
聂老大遥遥望见,眉间忽然紧锁,疑惑道:“叶上白露?你是玉浮山的人?”
少女白他一眼,冷冷道:“你猜!”
却见她面色清冷,长剑挽了几个剑花,逼退瘦颀男子,空气中顿时弥漫出一片寒意。剑身一震,蓦地抖落几朵冰花。
聂老大瞳孔一缩,轻咦道:“滴水成冰?你是大河派的人?”
说完连忙抬手道:“老四,你退下!”
瘦颀男子袖袍一展,翻身后跃,落在聂老大身后。他面色虽有疑惑,却一言不发,说退便退,可见对这聂老大极为敬服。
少女见此冷笑道:“欺软怕硬,听了大河派的名头,连路都走不动了罢?”
瘦颀男子咬牙道:“你!”身形一晃,便要再度掠出。
“且慢!”聂老大将其拦下,拱手道,“姑娘误会了,在下多年之前,曾受长留真人授业之恩,虽未拜入门下,却也算半个大河派弟子。”
少女“哦”了一声,心道:“学个一招半式就能算是大河派弟子了?”正要嘲讽他几句,心思一转,又道:“那本姑娘今晚在这里留宿,你看答不答应?”
聂老大摇头道:“不成!”
少女秀眉紧蹙:“既是同门,总该有几分同门之谊,为何不成?”
聂老大沉声道:“念在你是大河派弟子,先前可以既往不咎,姑娘你速速离去,莫再与我为难。”
少女撇嘴道:“我几时与你为难,分明是你们与我为难。”
少女话音甫落,便听楼道内传来一清冷声音:“堂堂荆门六义,欺负一位初涉江湖的小姑娘,传出去恐怕不太好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