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馆主?!”陆冲霄手疾眼快地在他倒地之前扶住了他,转头有些愕然地看着二夫人问道:“这……怎么回事?”
二夫人对此却似乎并未感到什么意外,只是轻叹一声俯下了身,一边给月冲山擦拭脸上的血迹一边低声对陆冲霄解释道:“老爷这些年来受蛊毒已深,本已就是强弩之末。现在虽说以锁灵珠解掉了所中之毒,但这么多年来亏损的劲气却不能那么快便恢复。刚才即便他们没有逃走,老爷估计也没有再战之力了,他是全凭着一口气撑到的现在啊!”
陆冲霄闻言心头大骇,却也终于明白了月冲山为会有这等反应。看着几近昏死的馆主,自己也唯有暂时留下随同二夫人一起抢救他了。
好在二夫人似是早就知道这种情况很可能会发生,一早便准备好了相应的救援之物,再加上有陆冲霄从旁辅助,月冲山终于死中得活又捡回了一条命,只是气息依然微弱到极点了。
或许是先前的变故实在太过令人骇然的缘故,原本围观的众人见此情形时纷纷面露惧色地悄然退去了。而那些曾经在月龙馆中修行的武者弟子们,竟是也绝大多数都随着人丛溜走了,并没有谁留在此处照顾月冲山。
这倒是也不难理解,毕竟月冲山虽然名义上是月龙馆的馆主,可这些年实际上却一直都是大夫人在主持馆中事物,甚至绝大多数的弟子们所修行的功法武技都是源自于龙氏一脉的。孰远孰近,众人心中自然是有数的。
现在眼见着双方撕破脸正面交锋,为弟子者纵是不至落井下石地去根月冲山过不去,但也绝没有谁敢在这种时候站出来帮他。
毕竟公然跟大夫人乃至其身后势力作对的事,谁敢干?
天色将晚之时,已然因为日间的战斗而变得残破不堪的月龙馆显得分外寂静且荒凉。除了月冲山夫妇之外,便仅剩下了陆冲霄一个外来者还留在这。
此时月冲山的气色比刚晕倒时已经强了不少,但若说立时便能恢复全力与人相斗,却也是痴人说梦。小口喝完碗中苦涩的药汁后,月冲山用袖子轻轻擦了擦嘴角的药汁残渍,缓缓开言对二夫人道:“夫人,去准备些下酒菜来,我要跟冲霄小酌几杯。”
二夫人平日里对月冲山向来是百依百顺的,此时闻言却是面露迟疑之色道:“老人,您现在身受重伤,便不要饮酒了吧?”
月冲山却是微然摇头道:“不妨事的,去吧。”
“唉。”二夫人见他如此执拗也不敢再多说什么,轻叹一声之后转身赶往后堂准备饭菜去了。
陆冲霄的脸色始终有些阴沉,此时更是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焦躁之意:“月馆主,你闺女都被人家绑架了你还有心思喝酒?”
“没有,但必须喝。”月冲山说罢动作有些迟缓地自旁边取来了一坛酒,拍去泥封后分别给陆冲霄和自己倒了一碗:“接风。”
陆冲霄还未来得及说话时,月冲山却是已经将他自己的酒碗端起,将里面的酒水一饮而尽了。
“晚了点。”陆冲霄叹息了一声,却还是陪他一同干了这碗酒。
月冲山此时依旧没有说话的意思,伸手提酒坛又给两人分别满上了一碗:“践行。”
“这又早了。”陆冲霄就这么眉头微皱地看着他喝干了第二碗,而后嘟囔一句之后陪着他又干了。
第三碗,月冲山没有说缘由,可喝得却比前两晚还要干脆的多。
陆冲霄偶尔也喝酒,但却并不是善饮之人。接连灌下两大碗酒之后其实脑袋已经微微有些发沉了,可对方一个重伤未愈、年近半百之人这么做了,自己自然也不能太过矫情地说不。
两个人,六碗酒,就这么如流水般顷刻间被他们分别灌了下去。
陆冲霄觉得有些天旋地转,但意识却是格外的清醒。
月冲山眼中的目光变得愈加深邃了几分,就这么静视着他道:“我生性不喜争斗,只想太太平平地过完这辈子。然而造化弄人,给了我这样一个出身,我又是家中独子,很多事都不是我自己能够主宰的。当我得知我必须扛起这一切时,我的第一反应甚至是心如死灰。可想归想,事情该做总还是要做的。”
“然而如此做的代价便是我注定会失去一些对我跟重要的人与物,类似的事实在是太过不胜枚举,不提也罢。而我此生做过的唯一一件出圈之事,便是顶住所有人的压力将珏儿的母亲娶了过来。”
“代价很大,大到超乎你的想象,甚至连承受月氏一脉的腐心蛊都算不得最为残忍的。可即便如此,我依旧没有后悔过,直到现在也是如此。”
“可不得不说的是,因此而被波及到的显然不只有我一个。更让我心惊胆战的,是她们母女所替我承受的一切。不管是作为一个丈夫还是作为一个父亲,我都很失败。”
月冲山就这么自说自话般谈论着这些,而陆冲霄始终沉默无语地听着。
即便已经两世为人,可关乎到这种感情上的问题他依旧茫然。这已经超出自己的认知范围了,陆冲霄不觉得自己有什么资格来评价月冲山的所作所为。
因此他也只能在沉默片刻后缓缓开言道:“我们只有一夜的时间了,所以如果可以的话还是希望馆主能将自己的主张说得更为清晰一些。究竟是破釜沉舟鱼死网破,还是再想什么曲线救国的方式去营救月珏,你好歹得给我个方向不是吗?”
“我很在乎珏儿。”月冲山有些所答非所问地自言自语着,随之却是说出了一句让陆冲霄险些直接抱走的话:“但这次我不准备再救她。”
陆冲霄霍然从自己的座位上站起了身,双眉紧锁地死盯着他道:“月馆主!难道在你心里一件器物还抵不上一条人命吗?!月珏可是你月冲山的女儿!”
月冲山却是淡然出言反问道:“那要你来看的话,你觉得他们就算收下了破天杖,会真的那么守信地把珏儿给放了吗?”
陆冲霄一时默然无语,心中已有答案却是不愿将之说出:“所以你敬我这三杯酒,只是为了告诉我你不打算管月珏的死活了吗?”
月冲山却是并不答言,只是随手伸向了旁处,片刻之后,先前曾经现身过一次的破天杖缓缓飞到了他的手中。
月冲山轻轻摩挲着破天杖的杖身,随之却是将他递给了陆冲霄道:“带着它,去你该去的地方。”
陆冲霄面色肃然地伸手把它接住了,而后沉声发问道:“龙家在哪?”
月冲山听他如此问时却是摇了摇头:“你不知道也罢。”
陆冲霄的眉头瞬间紧紧锁了起来:“馆主,都这种时候了就别逗闷子了好吗?你不告诉我龙家的所在地,我怎么拿着破天杖去换人?”
月冲山微然抬头看了陆冲霄一眼,眼神平和却仿佛直透人的心肺:“你来西荒,难道就是为了救我的女儿吗?”
陆冲霄脸色骤然一变:“馆主,你有话不妨只说,没必要拐弯抹角地试探我。”
“试探?没那个必要的。”月冲山轻笑了一声之后对着陆冲霄勾了勾手指,陆冲霄觉得自己衣领处瞬间被一丝阴柔的劲气给扯开了,随之更是有一样东西缓缓从中飞了出来。
月冲山目光凛然地看着那东西道:“你既然能带着鬼谷残片来到西荒,想必目的地便是万鬼石窟,至于你到那儿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就不得而知了。但我可以明确告诉你的是,带上破天杖一起去必定对你是有所帮助的。”
“我曾说过你若帮珏儿度过今日之战,我便必当有所重谢。现在她虽然时运不济被人劫走,可于你陆冲霄而言没有半点对不起我月家的。现在我月某人别无他赠,便将这件世传之宝送给你吧。你若是能用到自然最好,用不到也权当留作个念想,不枉你白来荒漠城这一遭。”
陆冲霄愕然许久却终究猜不透月冲山究竟是怎么想的,最后只能神色复杂地看着手中的破天杖道:“那些人千方百计都想得到的东西,你真就如此轻易便送给一个外人了?”
月冲山闻言淡笑道:“你是我月冲山亲口承认的准女婿,这种事说了便是作数的。难道你真以为我仅仅会因为一场战斗的胜败而随意败坏珏儿的名节?傻小子,从你亲口将她逐出师门的那一刻起,你便注定不可能再以外人的身份置身于月家了。”
“好,我知道了。”陆冲霄缓缓站起了身,以门婿之礼对着月冲山拜了几拜道:“岳父还有什么其它的交代吗?”
月冲山只是轻轻摇了摇头:“没有,你自去做你该做的事情便好。”
“如此说来,小婿就此拜别了。”陆冲霄神色平静地再次给他施了一礼,而后单手提着破天杖大跨步转身离开了月龙馆。
自他走后,二夫人这才缓步从后堂中走了出来,只是脸上早已满是泪水了:“老爷,难为我们真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珏儿丧于他人之手吗?”
月冲山满脸疲惫之色地靠坐在了椅背之上,口中却是低声自语道:“该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凭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