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警官一脸错愕茫然,看来他对秦牧阳没留下什么印象。
说来也正常,去开家长会时,学校安排家长坐在孩子座位上,孩子则站在家长的身边。虽然陈警官的女儿跟秦牧阳是同桌,可却很难得见:第一,开会时,家长注意力都集中在学校精心编排的成绩排名表上,他女儿陈紫仪学习并不出众,排名靠后,陈叔自觉平日工作繁忙很少着家,对女儿疏于管理,脸上即无光彩又很愧疚,所以始终低着头;其二,学校里同学们都穿着一样的校服、留着一样的发型,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克隆人,不熟悉那些细枝末节区别的确实很难留下什么印象!
秦牧阳仍不死心,为进一步提醒陈警官他便毛遂自荐道:“我是你女儿陈紫仪的同桌--我叫秦牧阳!”
陈警官听罢,将刚从嘴里吞吐出来的烟圈急忙用手挥了挥,似乎要拨开烟雾,将面前这个娃娃看得更真切一点,他吃惊地问:“你就是我女儿的同桌,秦...秦牧阳?”
秦牧阳得到回应了,像陷入泥沼前抓住救命稻草,于是沾亲带故地套近乎:“叔叔,是我啊?开家长会时经常看见您,只是看您是警官,高大威严、不苟言笑,所以没敢跟您问好。我爸是秦桥洲,也是铁路系统的,官不算大,也就是个主管人力资源的副处长,说不定您也认识,说不定还在一起打过牌呢。”
“认识归认识,办案归办案!”陈警官警觉出这个小屁孩在试图套近乎,严肃地问:“听我家姑娘说她的同桌是个上进的好孩子,还经常帮她讲解难题。你怎么能和那帮不学无术的痞子牵扯上?还有人被捅了,事闹大了知道吗?你爸你妈对你希望多高呀,知道了还不被气死呀!”
在那种孤立无援的陌生环境下,一听到陈警官提到父母,秦牧阳鼻子顿时一酸,考虑到苦情戏也许能博取一星半点的同情,他也便丝毫不掩饰内心的悲伤,任凭眼泪、鼻涕四管齐下,抽泣说道:“陈叔,那帮校园黑恶势力已经将我们欺负得每天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他们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给你一个大耳把子,拳脚相加跟一日三餐似得。阮彬,多好多老实的娃呀,竟在众目睽睽之下被他们一脚踹到臭水沟里,这对一个青少年的心理成长带来多大阴影。男生挨打,女生挨侮辱。甚至...甚至我还亲眼看见范伟他们言语肮脏地挑逗...挑逗您的女儿呢。陈叔,怪我太懦弱,迫于他们的淫威,我心中万般愤怒没敢挺身而出。高考在即,欺行霸道之事没完没了,什么时候是个头啊!今天,当他们再次为非作歹殴打祁煌、邵年、查霏时,压迫已久的同学们终于忍不住了,自发地组织起来捍卫尊严。硬要追究责任也是他们先动的手,我们只是正当防卫罢了。”
陈叔又续了根烟,深吸了一口,一口几乎燃掉半支烟,然后又是吐了一个大大的烟圈,似乎刻意要用烟雾隐藏自己的不安表情,小心翼翼地问道:“哦?他们对我女儿怎么说的啊?”
“我不好意思说出口,陈叔,你别逼我!”秦牧阳欲擒故纵、打着太极,同时也为自己胡诌的说词争取思考时间。
俗话说“虱子多了不怕痒”,纵使给西门大官人再冤扣几个风流的罪名也是不打紧的。秦牧阳迅速在脑子里评估着诬告的风险得失:“反正范伟干没干都不会承认的,看陈警官心思极重,应该不会向自己女儿核实这种事的!”于是他便佯装难以启齿的嘴脸道:“无...无非就是...什么屁...屁股翘、胸...挺之类的污言秽语,快活的时候肯定......”
“住口!”陈警官就这样中了秦牧阳的激将法了,拍案而起怒吼道:“这帮王八羔子!看我不打断他们的腿。”说着起身就要出去找范伟。
一旁的年轻警察赶紧起身将陈警官拉住,宽慰道:“陈老师,别激动。这事跟打架不是一码事,你过去找他,无凭无据也拿他没办法。看那范伟就是个哈怂(方言:坏人),待会儿好好审审打架的事,你到时还愁治不了他?”
陈警察稍稍犹豫了下,僵硬的身体缓缓放了气,坐回座位上,又深深咂了一口烟继续问道:“说说今天打架的事吧!前因后果、来龙去脉,描述得越详细越好。”
到了交代问题的时候,秦牧阳就口渴了要水喝,其实是趁喝水的时候飞速揣测了一下邵年、颜战是如何供认的。他们先前就做了沟通,各自分工不同,只要对事先筹划过的部分只字不提,其余只要估摸着照实说就行了。
想到这,秦牧阳底气足了,就把自己第一次被球踢的事、夜晚被打的事,一直到进派出所之前受到“红三司”种种欺辱讲了个遍,把当天的群殴塑造成了老实人合力抵御黑恶势力的突发事件了。
陈述期间,秦牧阳一度想把范伟那帮畜生暗巷中欺凌阮彬的事情说出来,让他们彻底翻不了身!
但想了想,害怕丑事传出去,阮彬“赢了官司丢了尊严”,于是只得饮恨作罢。
听罢,陈警官用手摸了摸下巴上黑硬的胡茬,说道:“之前你们被欺负的事,我们也从学校了解到个大概。但是今天的事,范伟说是你们给他们下的战书,是你们约战在先。这点你怎么解释?”
“什么!我们下的战书?陈叔,他们不欺负我们,我们就上高香了,哪来的勇气和能力跟他们下战书啊?”说到这里,秦牧阳暗自嘲笑范伟的呆头呆脑了,并庆幸理科高材生阮彬是在他们这边。
原来阮彬早就想到白纸黑字的战书日后可能会沦为把柄,因此他在“笔墨”材料上下了功夫,那是从化学实验室偷来的一点紫蓝色的药剂,在空气中只能显现大约半个小时就会逐渐褪色,直到消失的无影无踪。就算警察追查下去,他们只能拿出一张白纸,口说无凭,只要一口咬死不承认就行了,邵年、颜战应该也深谙此道。
陈警官继续追问:“那今天你又是怎么卷入到打架斗殴的?”
秦牧阳拍案而起,道:“为了正义!我本来没想卷入其中。我和我们班阮彬想着在高中毕业前拍些照片留纪念,于是我俩放学后到实验楼拍照,无意中发现范伟他们又纠集一帮人到后山要欺负人了。陈叔,你想这个理:公交车上发现小偷,能光指望失主本人单枪匹马与小偷搏斗赢回正义吗?不能!众人拾柴火焰高,如果大家都没勇气站出来,或者不抱团、各自为战,他们人多欺负人少,正义永远得不到伸张的!我,作为一个曾经的受害者,才义无反顾地加入其中制止他们的暴行的。请问这样有错吗?我们这是正当防卫!哦,对了,由于要拍照留念,我们班阮彬可能拍到了他们飞扬跋扈的视频证据!你们不妨找找他,孰是孰非看完录像就知道了。”
那个年轻一点的警察说:“是制止那么单纯吗?怎么有人指认你一直在追打着一个瘦小的学生?明显超出了正当防卫的范畴嘛!”
“真是血口喷人,倒打一耙!”秦牧阳估摸着身上的酸疼应该有些“男人的勋章”,于是麻利地扒下上衣裸露出上体。不出所料,因为在冲进敌阵时他盯死瘦坨坨,记得挨了不少黑棍,刚才回答问题时也是一阵阵冒着痛,现在衣服一掀起,胳膊,胸膛、肩上、背上有多处青紫的棍伤,看上去如蜥蜴斑驳的鳞片。
看到自己的伤痕后哪顾得怜惜自己肉身,秦牧阳如释重负,理直气壮地说:“看吧,谁打谁啊?”
年轻警官凑过来验伤,像打量银屑病患者一般,嘴里啧啧惊叹道:“嚯......这帮怂日的生生下手没轻没重,看来只能把他们关几天了,要不整个学校高三毕业生就别参加高考了。可是......”年轻警察追问了一句:“你拿什么喷的范伟?”
秦牧阳冤屈地嚎道:“那是辣椒水。听说美女防变态都会准备喷雾剂,我也受到启发,害怕落单后再被范伟他们几个找麻烦,所以身上常备了一瓶辣椒水防身。”
秦牧阳说完,注意到陈警官目光中闪烁出几滴怜悯泪花,但他确实是一个老实正直的好警察,强压住自己的喜恶之情,不偏不倚地提醒身旁的年轻警察:“哎,结论别下的太早,不是说有影像证据吗?拿过来鉴定完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