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皎洁,高挂在深邃而又凄迷的茫茫夜空,流云浮乱,在萧索的长空中焦急的寻找着归宿。漫天的星斗都在偷懒,不是藏匿了声息,便是只露出星星点点,慵懒的眨着眼。
大地上的生灵总是渺小的,在日月星辰面前,简直连浮尘微升都算不上。
深夜的风,是那样袭人刺骨。剑少向手中呵了口热气,然后他收紧衣领,两手拢在胸前继续前行。
到底还是自己害了珍瑟,剑少听到蛊磔解释的时候,真的是无法原谅自己,整个中毒过程是那样的荒唐凑巧。如果当时和珍瑟在一起的不是自己,换做了自己以外的任何其他人,那么珍瑟的这次意外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
有谁会像自己那样不安分呢,有谁会像自己那样四处张扬和炫耀技艺呢,有谁会像自己那样不加思考的去冲撞别人呢,又有谁会像自己那样,像个粘人的孩子,总是揪着珍瑟不放呢。
剑少觉得,冠澜的那两个耳光打得太对了,将心比心,如果是自己的亲人碰到了这种事情,自己一定也会有用刀捅人的冲动。
所以剑少做了个决定,正如冠澜说的那样,他要远离珍瑟,他要去斥离之门,返回自己的家。他在这里,始终只是个他乡异客。
至于剑少回去地球之后,是否会伤害到老姐,现在他混沌的脑子也考虑不到那么长远,只觉得回家以后要和老姐形影不离同生共死,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起倒也干净,省得在这里总是累及他人,连自己都觉得愧对天下。
斥离之门远在京城东郊之外的一片旷野中,那里人迹罕至,以前听珍瑟说,附近时常有凶兽出没扑人食肉,王国曾几度出兵剿杀,却不想本地凶兽如有灵性,大军来临,其族类竞相藏匿,几度无果,王庭也只能作罢,好在远近行人知晓利害,不会无端接近。
之所以把斥离之门建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危险地段,也正是因为这里不会有人无端接近。斥离之门洞开虚空,修为不足之人贸然靠近,必被大门强横的时空扭曲力所伤,轻则经脉逆转,神智错乱,重则心神崩溃,肢体扭毁。
虽然剑少是抱着决然和大无畏的心态向那里进发的,但转了几条街之后,他的方位感便彻底消失了,出了南城之后,继续向南一路走去。
剑少对于自己超差的方向感还是有些自知的,但现在正值深夜,连个找人问路的机会也没有。他又想在漆黑的天空中寻找北极星来辨别方向,但他抬头之后才发现,今晚天上出现的星星太过寒酸,少得两只手都数得过来。不过就算满天的星星都出现了又能怎样呢,恒琅世界的夜空中有没有北极星都是个问题。
最后,剑少用了一种非常科学的方法来解决路线问题,抛硬币。出走得匆忙,当时从珍瑟家里跑出来,完全是出于背负了强大的负罪感和愧疚心,所以都没有去拿自己的任何东西,头脑一热便甩手走人了。但以剑少那种出门走路不捡东西就算丢的个性,即使在这种月黑风高的深夜,他也还是出于职业习惯,奇迹般的捡到了两枚硬币。这两枚一古蛮的硬币一定流通了很久,被磨得十分光滑,借着朦胧月色竟能反光。
剑少想象过,珍瑟的老爸会风尘仆仆的追上来求他回去,他会拉着剑少的手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哀求:求求你啦!跟我回去吧!我女儿没你不行啊!刚刚是我不对,一点儿面子也不给你留,不然你就打我出出气吧,你肯定下不去手;你就骂我解解恨吧,你肯定张不开嘴。这样吧,我赔钱!我给你精神损失费!算了,你直接给我当女婿得了,将来我的家业都是你的,大女儿小女儿随便你挑。
想到这儿,剑少居然没心没肺的把自己给逗笑了。他假意的一摆手,对自己想象出来的冠澜说:老老白,我一点儿都不生你的气,你说得对,我留下来只会继续伤害老白,爱她就要远离她!你懂不懂?不对!鬼才爱她呢,我爱的人只有红豆!
又一阵夜风吹过,把他略显稚气的笑声吹出了老远,他打了一个寒战,觉得身上太冷了。当他走出了京城时起,心里就有一种奇怪的异样感觉,好像某种熟悉的事物一下子不见了,好像某种一直在庇护着他的力量徒然消失了,那种异样,让他觉得身体更冷了。
一路抛着硬币,一路唱着“大象大象”,道路两旁的民宅越来越稀少,脚下的路也越发的崎岖不平,剑少的脚步开始变得沉重了。两只脚掌上,都磨出了水泡,靴子里面氤满了汗,现在剑少的全身上下也就只有双脚还算暖和了。
继续走了一阵,已经彻底看不到人烟了,道路不仅坑洼不平,而且荒草丛生,和长久无人涉足的野地殊无二致。剑少的心里反倒一点也不害怕,只不过口中的歌谣早已在不知觉间偃旗息鼓了。
绕过几棵歪树,剑少突然间看到前方出现了火光,火光灼灼,灰烟袅袅,火堆前还有三五个席地而坐的身影在烤火取暖。剑少的第一反应是自己撞鬼了,第二反应是自己被鬼撞了,反正怎么看怎么觉得心头发寒。
火堆前的一个人晃动了一下,拿过一旁的水囊来仰头喝了一口,然后很过瘾的哈出一口长气,看来囊中所盛的应该是烈酒,那个人在饮酒取暖。看着另一个人使劲儿的搓了搓手,然后张开双手放到火堆前烘烤的样子,剑少就觉得自己的身子冷透了。
“死就死吧!”剑少朝着那团火堆走去。鬼应该是不怕冷的,火堆边上的那些身影肯定是人。
就算那些人不让他烤火取暖,自己也该向他们问问方向。要是真的被两个硬币给忽悠了,自己的一世英名可就要付之东流了,剑少想。
走得近了,剑少才发现,那是五个身披粗麻破布的人,他们都用粗糙的麻布长巾围住了头脸,像是一帮落魄的旅人。其中两个人察觉到有人在接近这里,机警的转头观望,当发现是个身材单薄瘦弱的小孩时,他们才把摸进怀中的手抽了出来。
“这么晚了还在野外晃荡,一定是个没人要的野种伢子!”其中一个男人人哈哈大笑的说道。
剑少猝然停下了脚步,不是因为那人出口不逊,而是他觉得那人说话的语音听着有些耳熟,这让他内心的忐忑乍起。
“脓伢子,过来烤烤火,莫让冷风冻死!”其中一个女人朝剑少冷冷说道。
剑少这下觉得更耳熟了。
“谁个知道,中洲这么不好混!也不知是我时运太背,还是中洲的神明看我不起,咱们才来了两日,却赶上这个国家的京都城内严打,不捉地痞不捉流氓,偏偏和咱们南洲的药师过不去,唉!倒是可惜了,你们知道我当初雇用醛莘家的蛊磔,使了多少金银么?”背对着剑少的肥硕男子哀怨的说着,他折断了一节粗树枝扔进火里,熊熊篝火燃烧得劈啪作响。
突然间,剑少听到身后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传来,但转过身去却只有冷风吹树,不见半个人影。“有刺客!”剑少大喊,然后奔着那片歪树林跑去。不管那里有没有人,也不管喊什么做借口,反正剑少是要跑的,火堆前的那些人,分明就是蛊磔的同伙儿和老板。
“我记得这个声音!”肥硕男子稍稍抬头,“快去捉住他!”
一男一女凌厉的站起身飞奔而去,打个呵欠的功夫便把剑少抓了回来。女子把剑少按在篝火前,疑惑的看了又看。
“家主!”女子说,“这个伢子是哪个?”
肥硕男子一调屁股,呵呵笑着说:“还能是哪个?就是今天咱们看中的那个伢子啊!你不是也见了的,他还向你求欢来着,难道你忘了不成?你还真是个薄情寡性的女人啊!”
女子被调侃得笑了,“那我倒是没忘,只不过,这伢子真是那个琴韵通神的少年郎么?我怎么记得,他的脸没这么胖啊!”
肥硕男子忙凑过来捏着剑少的下巴好一阵观察,“这不是肿的嘛!一定是刚刚在逃跑时自己抽的,想打肿了脸,好让咱们认不出来!”
“呸!我是疯子还是傻子啊?你脑袋是不是被门挤过,这种馊主意也就你这样的才想得出来!”剑少愤怒的说。但由于被人死死捏住了下巴,说出的话有些含糊不清,一句也没能让人听懂。
“哎呀!这伢子还真是聪明,我怎么就没想到过这种好办法呢?”另一个男子摸着脸赞同道。似乎他的前半生,因为被人认准了相貌而吃过不少的亏。
“眦汾在上!笥岸在上!虽然今天折损了人手,但全能的真神却让这个琴奴自己送上门来!这是神的恩泽啊,这绝对是真神赐予我的恩泽!”肥硕男子两手捧天答谢着神明,然后他喜悦的命令着手下,“快把这伢子绑上,不要捆得太紧,千万别伤到他的手!”
女子将剑少翻得后背朝上,然后拿出绳索,麻利的将他捆牢。
这时候,一阵疾风掠过,篝火堆上舞动的焰浪随风一矮,向没人的那面偏了一下。紧跟着远处传来了一记短促有力的骨笛声,在篝火两侧各二十米远的地方,飞速蹿出来两条凶猛豺狼般的野兽,两兽左右合围,疾如流星般奔至众人身前,剑少匆匆一瞥,才看出那是两只形体健壮筋肉虬结的獒犬。
左右逢敌的众人临危不乱,两男一女,三个百斩慑妖武士在一息之间抽出金刀护卫两旁,一个黥面男巫两手没入衣袖驭毒在手,居中策应。
左侧獒犬张开肉爪飞身扑来,男女武士双刀交错一个剪切,獒犬竟用前爪压着两只金刀,一个蹬踏便避过了双刀交剪,紧跟着,獒犬血口大张,咬向了女子的左肩。
黥面男巫正等着这个时机,从容抬手刚准备扣动手中毒针机括,不料这只手竟被绕过了右侧武士飞扑而来的第二头獒犬生生咬牢,男巫的这只手瞬间便被咬得齐腕而断。
“啊!”黥面男巫发出惨嚎,右侧武士劈刀而下,正砍在獒犬的背椎上,不料,獒犬的皮骨如铜似铁,百炼金刚所铸就的金刀刃口,竟然只是削去了它几缕犬毛。
“啊!”左侧的男武士发出惨嚎,前一头獒犬此刻竟从他颔下撕出了血淋淋的筋肉,女武士兜手转过刀尖,全力刺向了獒犬左眼,獒犬反应迅猛,猛一摆头,将口中血肉甩向了女子双眼,然后调头避过攻击。
“啊!”肥硕男子暴喝一声,他撕下头上长巾,两拳捏紧,拳臂瞬间青筋绽起,血管暴凸。这是星文巫术师的基础术力,肢体强化。“帮我照顾好我七舅老爷!”男子叫嚣着,向咬断人手的獒犬冲去。
右侧武士挥刀佯攻,反转刀刃斜劈向獒犬的尾椎。
似乎獒犬全身上下容易受伤的部位就是尾巴,所以它急速的一个扭身避让,但却将后半截身体让到了肥硕男子的正前。肥男一记自上斜下的老拳打在獒犬的后腿根部,直将獒犬横推出了半米开外,獒犬悲吭一声,连忙调转身形正面迎敌,后腿却已蹒跚。
肥男暴怒着逼上前去,“该死的畜生,是谁个调教的?恁地凶残毒辣,看我不打残了你!”他正欲飞扑过去,打碎獒犬的头盖,忽觉身背后一股恶风袭来,听得几个武士皆喊“家主当心!”,他便扭转身躯,一拳横扫向身后来物。
他的身背后是一头体型更加庞大的獒犬,牛犊一般的身材,狮虎一样的迅猛,肥男横扫而来的这记重拳,正打在它的眼眶上,却像是打在一面铜墙铁壁上,巨獒的动作未乱分毫,泰山压顶一般的将肥男扑在地上,它獠牙毕露虎视眈眈,像是在审视着该从哪里下嘴。
一个遍身滋腻污垢的人从远处走了过来,他将一个手指粗细的骨笛放进口中,吹出了又一记短促而尖锐的笛声。三头獒犬听到笛声后,倒退着走出那些异域人的周围,回到了吹响骨笛的男人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