肥硕男子爬起身,愤怒的盯着那个肮脏男人,“你是哪个?我们几时和你结下这天大的冤仇,让你如此痛下死手,你若是不说个明白,即便追你到天涯海角,我也要和你纠缠到底!”
肥男无法不愤怒,京都海捕,他手下的三个巫药师随从都被捉走了,其中就包括蛊磔。一开始时他也奋起抵抗过,但手下的四个慑妖武士又被京中一股聚拢起来的兵力冲散围困,直到现在生死不明。肥男无奈,只好和剩下的班底人手全部用粗麻破布围了头脸周身,像一窝乞丐那样,灰溜溜的逃出了京都是非地。
这一路上他们被沿途所遇的兵丁堵截,被好事的百姓探询,甚至还被几个真正的乞丐盘问是不是新来的,一路疏通下来,使了金钱无计。肥男家道殷实,在南洲横行乡里,何时受过这等冤枉气!他们死中得活,心有余悸,恰逢这旷世难寻的琴杰妙手自投罗网,刚想乐呵乐呵,却又变生肘腋,突然遭遇了这等劫难。肥男想不明白,自己都这么装孙子了,中洲人为何还要不依不饶没完没了!
肥男也不是没有脑子,从京都城内戒严,实行海捕巫药师行动伊始,他就猜到了今天所伤的那个姑娘是个惹不起的人物。但施毒的蛊磔已被捕获,即使那姑娘的家人没能逼出解药,也应该晓得继续海捕亦是徒劳,南洲巫药家族的秘药都是一脉传承,旁人根本无法在短期内破解。可非但京中兵力没有回撤,反而加大了搜捕力度,而且不光像开始时那样只捉巫药师,现在见个南州人便逮着就打,比除四害还要彻底,比扫黄打非还要坚决,即使那姑娘是皇亲国戚王孙贵胄,也不过如此了。
一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他们如惊弓之鸟般的逃到这里,现在却又遭到一个邋遢男人操控着几头畜生来痛打落水狗,肥男手底下硕果仅存的一个药师被咬断了一只手掌,虽不像符术师那样,少了指头便不能持术,但俨然也成了半个废人;另一个慑妖武士被咬破喉咙撕断脖颈血管筋腱,现在虽有一息残留,但也早早晚晚是个死人。
“山野村夫,见不得一班外乡蛮子欺凌弱小,路见不平,策犬相助!”邋遢男人将手放在自己敞露出的胸膛上一通搓泥。
这边趴在地上的剑少由于被绑得牢固,费了好大力气才把脸转了过来,想看看说话的人是谁,但却被肥男挡住了视线。“什么状况?什么状况?你躲开让我看看!”剑少嚷起来。
女武士走过来踩在剑少的腰上,防止他乱动。另一个男武士正在处理着断手药师的伤口,用破布在药师断肢处猛的扎紧,引来他又是一声哀嚎惨呼。至于另一个重伤武士,已被一刀刺进心口,早早了解了性命,省去他徒生痛苦。
“这是我花钱买的奴隶伢子,我即可打得又可骂得,要是我心中不快,即便杀了他也算合情合法!哪个要你出来多管闲事。你手段如此狠辣,莫再说你是什么山野人,你到底是谁?”肥男挣红着脸喝问道。
“休要理会我是何人,只要你将那少年放了,我便不再为难!”邋遢男人换了另一只手去搓泥,他目光定定的说道。
肥男一阵大笑,“想不到,我倾峥?贤基竟也会有今天,这才真叫个虎落平阳被犬欺!”他一阵长嘘短叹,感慨命途多舛,捎带手还自报了家门。
然后,肥硕的贤基目光灼灼,阴仄仄的反问道:“我若是不放又能怎样?凭你三头畜生,能奈我何?”
邋遢男轻蔑一笑,翘起了两撇小胡子,他用脚踢了踢坐在自己身旁那只最巨大的獒犬,像是下达了某种指令。
“嗷呜?”巨型獒犬疑惑的扭过头来闷吭一声,表示刚刚的指令它没弄懂。邋遢男没丢面子般的红起了脸,斜瞥了一眼敌人,然后为獒犬示范了一个仰天长啸的姿势。
巨獒会意,仰起头,发出狼鸣一般的吼叫声,“嗷呜!”
在巨獒的一声长鸣过后,这片旷野的四面八方纷纷响起了犬吠之声做以回应。闻声粗略估算,邋遢男没有放过来的獒犬仍有不下十余头之多。这种獒犬不但铜皮铁骨,而且机警凶猛,一定是从出生起便被严苛调教,然后再以一些特殊手段改造了筋骨皮肉。贤基并非孤陋寡闻之辈,七舅姥爷经常会和他谈及一些别国他帮的风土人情和奇闻趣事,这在很大程度上开阔了他的眼界。
此刻的贤基在头脑中回想起了一个趣闻,有些国家因为领土狭小或是其他一些原因,导致本国异术人才凋零,就连王宫内院的守卫中也缺乏必要的术力臂助,如果有异术领域内的极道高手悄然潜入,以普通的护卫武将很难确保一切周全。不说有高手前来刺王杀驾,单说一个王宫皇院被人如同逛菜市场一般的来去自如,皇家颜面何存?所以这些国家另辟蹊径,以各种奇思妙想的方法来巩固重要部门的护卫力量。这其中,就有一支令人听来啼笑皆非的特殊兵种,宫廷秘兽部队。
据传闻说,这种宫廷秘兽类型繁多,不一而足,可飞天遁地,可涉洋蹈火,神乎其神。眼前这个邋遢男人所驾驭驱使的獒犬,似乎的确有些宫廷秘兽的苗头。邋遢男人的身份背景,以及他刚刚出手的目的何在,贤基吃不准,但贤基明白的是,刚刚只是三头獒犬,便已让己方损兵折将得如此惨烈,并且,刚刚自己分明已经被巨獒制服了,他却并未被其伤害,这足以说明,邋遢男在手下留情。自己如果再继续逞强下去,根本没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贤基放下卷起的袖子问道。
邋遢男信步走了过来,三头獒犬也缓缓的跟着,当他走到贤基身前七八步远的时候,这边的男武士靠近自己家主身侧恐防突变。邋遢男站定,三头獒犬也稳稳的坐在了他脚边。
“我是何人,你没必要知道,你只需放了那少年,咱们两不该该!”邋遢男撸起袖子又开始搓胳膊。
遇到狠人,低头服软也不是什么丑事,贤基也就不再废话,草草料理了同伴的尸体,拿起行囊,带上断手的药师就走了。鸱殁忽领土毗邻外海,较为与南洲接近,但如果想通过陆路在两地往返,需途径一两个其他国家,并且还需乘坐七至十日的渡船才能抵达。贤基此行已伤筋动骨,偷鸡不成蚀把米,非但没能寻获琴奴,反而折损人手十之七八。现在他只想尽快返回故乡,中洲的地界,多一刻也不想逗留。
邋遢男看着远走的四人,笑着对地上的剑少说:“大人您没受伤吧?”
剑少愣住了,别人叫自己少年、伢子、公子或先生都不稀奇,但称呼自己为大人的却太少见了。
邋遢男对着身旁巨獒吹了个口哨,巨獒马上站立起来,对着剑少呲起獠牙开始威慑,把剑少吓了一跳。邋遢男气急败坏的一巴掌抽在巨獒的后脑勺上,显然是巨獒又一次的领会错了他的指令。
“嗷呜?”巨獒疑惑的回头看向邋遢男,只见他被气得直吹胡子,愤愤的抬手指了一下远方,并做了一个抓握的手势,巨獒这才晃着屁股向远方跑去。
“那个,能不能帮我解开绳子?”剑少说。
“哎呀!疏忽了疏忽了!”邋遢男诚惶诚恐的赶过来,想直接去解剑少手臂上的绳索,但他却明显的停顿了一下,然后从腿上拔出一支短刀来,俯身去割断绳子。在割绳的过程中,他尽力避免着自己与剑少的双手有所接触。
剑少坐在地上,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却看到刚刚跑出去的那头巨獒又回来了,口中还叼着一只肥嘟嘟的硬毛兔子。那应该算是一只兔子吧,两只长长的大耳朵,一个圆圆的短尾巴,但似乎与地球上的兔子又不大一样,它浑身的硬挺短毛,大概可以做成牙刷,两只前爪的爪尖是牛羊一般的蹄子,而一只后爪的内踝处生着爪钩。
邋遢男拿过兔子,大概是想和剑少一起分食野味。当他看到兔子少了一条血淋淋的后腿时,便对着巨獒怒目而视。巨獒眼角一挑,赶忙将头转向别处,一副不知情的模样,假装什么都没看到。
“大人您一定饿了吧!”邋遢男朝篝火中添了两把树枝,在火上烧了烧刀子,然后开始把兔子剥皮拆骨。
剑少很想问问这个人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自己,又为什么要叫自己大人,可又怕问了之后,他会像刚刚那样不做答复,让自己下不来台。剑少早就认出了,这个邋遢男就是珍瑟中毒时,横躺在寄生居外的那个人,当时自己还逗了半天他的大狗。
“这条狗是其他狗的老大吧?”剑少指了指那头巨獒。他想了半天才找出了这么个话题。
“嗯!现在是!我刚刚才让它做头犬不久。”邋遢男清理着兔子的内脏,头也不抬的说。
“它立功了吗?还是它表现优异,你给它升职了?”剑少也折断了一根树枝,添进了火堆里。刚刚贤基他们捡了不少树枝堆在这里,做好事不留名,自己还没怎么烤热乎,就给别人腾出了地方。
“不是,是因为原来的头犬在今晚死了!”说到这儿,邋遢男抬眼瞥了剑少一下。
“死了?怎么死的?我刚刚看到,这些狗跟超人似的,连刀都砍不动,是不是它们都在练金钟罩铁布衫,罩门被人发现了?”剑少做了个运气发功的架势。
“是被人毒死的!”
“哦!”剑少低下头不说话了。
邋遢男紧盯着剑少继续解释说:“也不知是哪个丧心病狂的人间败类,用沾染剧毒的骨头砸到了它的鼻子,当时我根本没有留意,直到它狂吠不止,不停抓着自己的鼻子时,我才发觉事态严重。但为时已晚,它的整个鼻子都变成了蓝紫色,我看它太过痛苦,便一刀了结了它!”
“哦!”剑少深深的低下头,用一根小树枝一点一点抠着地上的土。
“大人!我死掉的那只头犬已被我调教得通了灵性,一举一动皆听我的指令,如果没有我的许可,它甚至动都不会动一下,这么好的狗,根本不会乱咬乱叫,更不会去随便伤人,您说下毒手的人可恶不可恶?”邋遢男死死盯着剑少,双眼喷火的说道。
“也可能人家是误伤呢?”剑少用低得不能再低的声音说道。他在心底发寒,坏了,这人不正是给他的狗报仇来的吗!想也知道,当时寄生居外的那条大狗便是这人口中的前任头犬了。当时自己手上的“绱熄兲”毒性还未散尽,摸过的骨头也沾上了剧毒,而且他砸过那条狗的东西不止是骨头,还有两根肉干和一块碎石。
邋遢男找了根比较粗的树枝剥去树皮,叉在了处理好的兔肉上,然后架在火中烧烤起来。“下毒的人太可恶了,一条狗没招他没惹他的,却被他辣手残害,除非别让我知道他是谁,否则我一定要讨个公道回来!”
剑少抠土的树枝“啪”的一下折断了,他用牙疼哼哼般的声调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呢?狗死不能复生,你节哀顺变!”他听得出,邋遢男明知道自己就是凶手,还故意这么挤兑自己,现在身上又没带钱,给不了他丧葬费和抚恤金,只怕自己恼羞成怒得对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之后,三头獒犬就会扑上来,为它们殉职的上任领导报仇雪恨了。
“对了!”邋遢男将手摸向怀里,吓得剑少还以为他要拔枪杀人呢,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赶上这种月黑风高杀人放火的好时候,自己死得也不算冤。
但邋遢男从怀里掏出来的却是盐巴和酱料。“大人!卑职还未曾向您禀报过身份呢!”他将调料洒在兔肉上,然后从新放到火中去烤。
“在下是黑摹滴国的御前侍卫统领,绱鼢?筲咫。我家国王陛下得知大人步入中洲,面临妖寇魔党的巨大威胁,陛下他寝食难安,为防不测,特派卑职前来暗中保护大人。陛下也知道,卑职并不能和年轻有为的白虎大祭司堪比,但巨龙尚有沉睡之时,如果白虎大祭司一刻疏忽大意,即使让大人您损伤了分毫,我家陛下也会痛心疾首惶恐不安!譬如刚刚大人您的遭遇,白虎大祭司人在哪里?卑职不是贪功居傲,也不是想在白虎大祭司的背后嚼舌毁谤说长道短,只是想让您明了,我家陛下对大人的一片赤诚之心。”
剑少终于搞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了,敢情这是别的国家在拉拢准星将。珍瑟不止一次的说过,剑少将来会化身成强大的战力,她也曾说过,准星将其实就是兵器。拥有强大的兵器,一个国家就能开疆僻壤威震天下,看来是裹角部或是拘尾会走漏了消息,让一些人顿生觊觎之心了。
剑少将来会变成什么样,他连自己心里都没底,但这不妨碍别人来看好他。以往时候,珍瑟一直都守在剑少身边,这个叫绱鼢?筲咫的邋遢鬼不好露头,而现在的时机刚刚好。但有一件事剑少还想不明白,自己从珍瑟家里跑出来了这么远,筲咫又是怎么样找到自己的呢?如果是他一路暗中跟随,这也未免有点儿太可怕了,有人跟着自己,剑少或许一时半刻还注意不到,但自己已经走走停停的差不多三个小时了,身后有人的话,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但剑少看了下旁边坐着的三头獒犬便明白了,人家有狗,沿着气味当然能找到自己了。
“焦了!快翻面!”剑少指着篝火中的兔肉说。
筲咫在自己满是滋腻污垢的衣服上抹了下手,然后将兔肉翻过另一面继续烧烤。
两个人相互静默了一阵,只有篝火中树枝被烧得噼里啪啦的暴响。
“大人!”不知何时,筲咫的手中多出了一个小锦盒,亏他身上穿得那么脏,却还能将这个锦盒保持得如此光鲜亮丽。他将这个红艳艳的锦盒送到剑少面前,“这是我家陛下的一点小小心意!黑摹滴虽然盛产珠宝,但开采出来的珠子一般都尚未成型,也仅供出口贸易。大人您是天神一般的人物,所以陛下他毫不吝惜的拿出了皇家珍藏,只为博得大人您的一丝侧目!”
剑少看也不看,他一直低着头,用两个指头在地上抠土。这时候,地上的两头身材略小的獒犬突然站了起来,对着不远处那片歪树林看去。
“哎呀!您乃是天上神人,又怎么会在乎这等俗物呢,卑职真是该死!”筲咫虽然这么说,但却并未把锦盒收回去,反而送得离剑少更近了,全然忘记了想刚刚那样提防剑少的双手。“但好歹您先看看,也不枉我千里迢迢的带了来!十年前,我国珠民由百年巨蚌体内采得了一对儿‘联璧合珠’,虽然体积不大,质地却为天品,两珠呈日月形态,十分罕见。珠民进献于王庭,陛下将其镶成了一对指环纳入珍藏。现在卑职手中的,只是合珠对戒中的日轮珠指环,至于月华珠指环,此时就戴在我国最美丽贤淑的三公主的手上!”
剑少前后摇晃着身体仍然在继续抠土,听筲咫的意思,只要现在自己点下头,明天就会成为一个珠宝大国的驸马,金钱、美女和地位一应俱全。
“烤好了吗?”剑少问。他饿了,烤兔肉的香味早已弥漫四周。
但筲咫却领会错了意思,“您是说,还差点儿火候?”他试探性的问道。
三头獒犬突然对着那片歪树獠牙毕露的低鸣起来,筲咫和剑少也警觉的向那面看去。
“好香的野味儿啊!”随着一声爽朗的笑声响起,一个高大的身影出现在了剑少他们眼前。一袭青色的披风在那人的身后微微摇曳着,任凭夜风呼啸,这袭披风也未能得以随风飘舞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