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为什么珍瑟虽然细心提防,并未让任何异域人接近自己周身三步之内,却还是被人毒伤的原因始末。她和剑少走出寄生居,在门前毒发的时候,蛊磔一行人便已经埋伏在了附近,只等珍瑟体力不支,无法庇护剑少时,这些人便要上前去抢人了。
蛊磔的家主也并非真的想置珍瑟于死地,从珍瑟的言论谈吐,到她的符术修为,从她的衣着打扮,再到她的贵族气质,就是个傻子看了也得细细思量一下,这个漂亮的年轻姑娘,到底会有怎样显赫的家世背景。
但家主似乎对剑少志在必得,只是决定,在毒倒了珍瑟之后,一定要速速为她解毒便罢。谁让珍瑟他们如此托大,只身出游,却连个护卫随从也不带呢。
只不过令他们万万没有料到的是,珍瑟发觉自身有异之后,一没有施法自救,二没有慌忙逃窜,而是果断的以一张疾火符远遁他方。这伙儿埋伏在暗处的异域人彻底傻眼了,珍瑟当时只要再多犹豫些许时间,蛊磔的家传秘药“绱熄兲”便会让她感到犹如万蚁噬骨,毒虫钻心般的疼痛,到那时,她别说持术保护剑少或者自保,就连动一动,都会疼得她撕心裂肺痛不欲生。
这伙儿人遥望着“珍瑟一号火箭”升空,险些惊讶掉了一地下巴。
再然后,蛊磔等人便遭遇到了京都城内如此力度的海捕,并且,这次的海捕行动不止是军方层面的力量在单独运作,暗中还有人数可观的裹角部众也在搜找黥面巫术师。如果当时没有三个裹角部的持术祭司从旁协助,蛊磔也绝不会如此轻易被捕获。蛊磔的家主还是很仗义的,他对蛊磔说了句“以后有机会一定去救你!”,然后便带着其他人逃得无影无踪。
巫术并非发源自南洲,但天下巫术师却大多都聚集于此。原因无他,整片南洲地域狭长,陆中囊括热带、温带甚至寒带性气候,致寒致热的巫药原料,在此地相当方便采集和收购获得,多有药农纵向横越通洲游贩,巫术师们择地而宜,把南洲作为了修行佳域,然后又在当地收徒授业,薪火相传历时悠久,南洲便成为了世间所有巫术师的集散地。
和符术师拥有诸多类别一样,巫术师也只是一个统称。以巫药为媒,通同天地奴鬼役神的巫术传承,分为巫药师、巫医师和巫术师等几个派系分支。巫术师洞悉造化成大道者,可俯仰苍茫呼风唤雨,尽显神人之能事,此间极道强者颇富盛名,天下广为流传,因为术力最盛,人皆称修习巫术者均为此名。巫医师虽以巫术为源,但却只习炼药制丹之术,悬壶济世救死扶伤,恒琅界中行医道者,十之八九近乎巫医,始于南洲,遍布四海,广为人间称道。至于巫药师,尽皆得窥炼毒制蛊法门,尝以毒物傍身,此中时有心性拙劣者以毒害人,导致药师一脉声名狼藉,为世人所不齿。
巫术师中的这几个分系,都在服饰上有着显著的区别。巫术师尽皆身穿星文巫术袍,修为高低可在星文的密集度上做以分辨,这些术士爱惜身体发肤,顺天理应人伦,人称星文巫术师。巫医师常着白氅云衫,可上访贵室,可下趋贫宅,救人为任,兼而得利,俗称为巫医。巫药师常做南洲本土打扮,自小以秘术刺纹周身脸颊,蛇虫鼠蚁不袭,蚊蝇蜂蛛不扰,世人讹称其为黥面巫术师。
也就是因为巫药师们脸上那如同注册商标一般的刺青纹绣,才让在京中海捕的官兵们得以按图索骥有的放矢,短短只是傍晚前后的时间里,便抓获了在京中行走少之又少的巫药师尽二十人。
醛莘?蛊磔是个巫药师世家的长女,自幼天资聪慧,驭毒能力精绝,俨然一个巫药新秀良才,其家族醛莘氏,更是在南洲西域颇具威名。蛊磔是被家人悉心调教的天之骄女,向来恃才傲物眼高于顶。但此刻她也只能一面呜咽抽泣,一面手脚利落的为珍瑟配制解药。
四只小木盒里共有十六味颜色和气味各异的药粉,以人乳为本液,各种药粉配取当量,依照独特的先后次序和间隔时限相互配伍,耐心研磨,再以弱火煎烤完毕,用冰水趋凉,滴入珍瑟的双眼,两耳和鼻孔中,又用药底涂抹在她的所有手指和脚趾尖端,最后用通针刺入左臂上的毒巢病灶排出黑血。
冠澜问她,到底什么时候珍瑟才能解毒完毕时,蛊磔随口说,完全解毒是不可能的,珍瑟会终生带着这种毒性。毫无征兆但也理所应当的,冠澜的巴掌抽在了蛊磔脸上,让她趴在地上又是一阵大哭,蛊磔半辈子的眼泪似乎都在今晚流光了。虽然蓝醭柱早已被冠澜撤除,但蛊磔只要一看到他那双眼睛,便犹如崴了脚的野兔碰到了俯冲而下的鹰隼一般,绝望的畏惧。
“人体内本来就是一个毒素藏匿的绝佳温床,就是个一辈子从没碰过毒的正常人,他的体内也滋生着大量毒素,这种毒是药力根本无法排尽的。你女儿体内所中的‘绱熄兲’已经被我完全去除了攻击性,绝不会再破坏器官组织了,遗留下的毒根,转化成了她体内的一种无害性物质,这已经是巫药解毒的最理想状态了!”蛊磔用爹死娘改嫁般的嗓音哭诉道,自己被打得滚烫的脸颊,也不敢伸手去摸,冠澜的脸,她更不敢去看,就像个被猥琐大叔逼入死角的小萝莉。
蹲在一旁的巫医站起身来走到冠澜身后,捋着自己稀稀拉拉的胡须,用他那尖细的嗓音赞同道:“她说的没错!”
冠澜回身扬起巴掌就朝他的脸拍去,今晚他抽人耳光的确有些抽顺手了,但当他看清身后的人竟是巫医时,总算及时刹住了手。巫医稀稀拉拉的头发被这股掌风吹得旌摇旗晃,颤抖的手中紧紧捏着一缕刚刚揪断的胡子。
冠澜生硬的笑了笑,大手落在了巫医的肩头,“既然连您都如是说,我自然是相信她了!”
“嗯!”巫医说,这一个“嗯”字,被他颤抖的嗓音划分成了若干个音节。然后他很有觉悟的蹲回角落,继续低头在地上画圈圈。
人们不知道的是,管家在自己房中,悲痛欲绝的上吊未遂了两次,第一次绳子没绑结实,不单自己摔得人仰马翻,还砸坏了一条板凳。第二次绳子倒是绑结实了,却被及时闯进来的仆从救了下来。根本不用别人来怪罪他,他自己早就把自己给埋怨死了。
时间早已过了午夜,所有人都像僵尸那样戳在珍瑟的房间里。
在一双双傻愣愣直勾勾的眼睛注视下,珍瑟的脸终于回复了丝丝血色,半晌,她锁起了眉头,嘟起了嘴,似乎是在睡梦中被人刁难了。
屋里屋外的人们终于身心畅快的长出了口气,地面又干净了不少。冠澜走到床边俯下身去,探出指头像哄着一个婴儿那般,逗弄着珍瑟的嘴唇,珍瑟紧锁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冠澜的脸上冰雪消融,挂上了一个暖暖的微笑。“还跟小时候一模一样,阿瑟呀,我的阿瑟!”
然后冠澜把蹲在一旁,在地上画了一堆九连环的巫医叫了过去,请他查看了一下珍瑟是否已经好转。在得到了巫医的肯定答复之后,冠澜将自己的披风收了起来,然后取过床边的被子,小心翼翼的为珍瑟盖好。
冠澜转身对房间中的人们说:“各位长辈和旧日老友,白虎今天确实做得过分了些,还望诸君多多见谅!等阿瑟醒来后,恳请各位还是像从前那样,不要和她提起我回来过!”
说完这些,他又去到管家那里,找管家说了一些软话安慰,又嘱咐了一些事宜,之后,他便掐着蛊磔的手腕,和手下部众离开了。蛊磔一如被拐卖的良家妇女一样哭哭啼啼,冠澜只瞪了一眼,她便哑火了。
冠澜不打算轻易的处理掉蛊磔,他要直到看到珍瑟像从前那样活蹦乱跳,才会考虑如何对待这个异域女子。
水主为珍瑟过了些清水,滋润了一下她干燥的嘴唇,珍瑟唇角吮动,睡得越发香甜。
就在大家都以为,这场巫毒风波似乎已经尘埃落定,云开雾散的时候,诸家大祭司准备相互作别,各返其所。
朱雀从外面冲了进来,告诉大家说,桑不见了。朱雀已经绕着白虎的宅邸寻了个遍。
大家刚刚放松下来的神经又一次的绷紧了。找来几个准星将一问之下,竟然发现不止是桑没了踪影,连剑少也不见了。
桑,蜜儿,大韵和叔宝他们,一直都呆在珍泪的房间里,即使庭院中那么喧闹吵嚷,几个人也没有离开过。午夜以前,桑说想出去抽一支烟,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大家还以为,他和剑少一样,留在外面看热闹了。
在场的大祭司们各个都已人困术乏,他们恍然发觉,这一切似乎都像是被人算计好的,所有人都在被牵着鼻子走,裹角部的内部核心力量,竟悄无声息的被消耗了大半。
几个大祭司在庭院中草草商议了一下,决定向总坛发函求援,但也就在这时,桑竟踉踉跄跄的回来了。
桑扶着门柱,眼神恍惚的看着庭院中的人们,他的衣衫上沾满了浮土和草梗,头发也有些凌乱,一侧的耳洞和鼻孔中居然还带着点点血迹。
朱雀叹了口气问:“桑,刚刚你去哪儿了,遇到了什么事情?”
桑眉目纠结的苦笑,“刚刚,在返回这里的路上,我也一直在想自己到底遇到了什么事,但之前的记忆好像断了线的的珠子,怎么也拼凑不起来!”桑将手放在额头上,继续说,“我也正奇怪呢,怎么好好的,我就到了外面的街尾了呢?”
“你有没有看到过剑少?”蜜儿站出来急急的对着桑说。
“剑少?”桑疑惑的重复了一下这个名字,突然感觉头痛欲裂,就好像有几支铁针,猛的刺入了大脑深处那般的疼痛起来,他捏起拳头,用力的砸了下自己的额头,紧闭起眼睛努力寻找着记忆。
朱雀慢慢的朝桑走过去,想看看他的身体状况。桑现在的样子,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被人在头上敲了闷棍。
“等等!等等!”桑一手抵着额头,另一只手对朱雀摇晃了一下,“剑少?对!我刚刚就是去追剑少的!那时候我从房里走出来,突然发觉他脸色不对,接着他就气愤愤的跑出了门去。我怕他出意外,便也跟着他跑了出去。他一直在跑,我一直追,我怎么喊他,他也不理人。再后来,我追上了他,问他为什么要跑,他在哭,流了好多眼泪……”
桑又重重的敲了一下自己的头,“啊!之后的事,我为什么想不起来了呢?”
“那在你回来的时候,你有没有看到他?”蜜儿问。
“哦?”桑用力的搓着自己的额角,“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只有我自己躺在路边,当时我的意识模糊的厉害,但现在想来,回来的一路上也没再见过他!啊!为什么我的记忆,到看见了他的眼泪就终止了呢?”
“你是在午夜之前从房间里出来,如此算来,距现在已有了一个时辰的时间了!”朱雀走到他身边,凝指合叩,一抹红光闪现之后,朱雀用荡漾着温和光芒的手掌抚在了桑的头上。片刻过后,朱雀收回了手掌,他长长的喘息着说:“你的头被一股很霸道的力量给震伤了,但奇怪的是,你的身体上却一处外伤也没有,看上去,这似乎是个极道强者给你带来的伤害!”
“这么说的话,剑少现在岂不是很危险?”这边的蜜儿转过头,对身后的其他大祭司们说,“你们怎么不去找他呀?”
“蜜儿!”水主回应道,“不是我们不关心他,准星将魁首是何等重要自不须我多言!青龙大人已经向总坛发去了烽火符函,让主祭大人广派人手去搜寻他的踪迹。”
“那你们现在为什么不去找?”蜜儿问。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剑少竟然在蜜儿的心中有了地位,两个人从最开始时的针锋相对,到后来的吵架斗嘴,蜜儿在意着他不止一次的为自己挺身而出,也在意着他那些刺痛自己的话语。蜜儿对自己说过,那只是个简单到蠢笨的孩子,插科打诨和胡搅蛮缠就是他最大的本事,自己可以轻易看透他的每一个小伎俩。曾几何时,蜜儿觉得像剑少这种人在自己身边,只是可有可无的一个存在,但直到现在恍然间得知他处境危急,才忘乎所以的在内心中祈求着,千万不要真的让他从此消失。
这或许只是一种茫然的错觉,一个人,就算自己长期佩戴着的一只手表不见了,也会有短暂的不适感。尤其是当他无知无觉的抬手间,那种遗憾,会在人的心头产生徒增几许茫然若失的郁结。
“你们不去找,我自己去。”蜜儿说。
“蜜儿,我们现在太虚弱了,没有线索的寻找一个人是非常耗费精力的事。请给我们一点短暂的休整时间!”水主说。
“你们要休息,难道掳走剑少的人会等你们休息好吗?别找借口,我说了,我自己去。”蜜儿固执的说,如果对话的人不是水主而是其他人,或许蜜儿的话不会说得这么带刺。
“小丫头好不罗嗦!”御火怒喝了起来,“你没听到方才朱雀大人的话吗?如若真是一个高手掳走了范剑,就凭我们当下这种状态,即便追上了也是枉然。”
蜜儿很想再和御火争辩几句,怕打不过别人,难道就要如此姑息吗?但面对着眼前这个年逾五旬的老妇,她又实在张不开口。
“那也得追呀,还等啥捏!丫头,我跟你一堆儿去!你有手电筒没有哇?”叔宝开了腔,说着就要和蜜儿一起出去找人。
“你给我回来!”阍沙对叔宝吼道。阍沙现在是叔宝的代理守护,一直担任到玄武大祭司身体恢复为止。他曾对自己这个头衔窃喜了好一段时间,不过后来他就发现,叔宝这个人太过执拗,典型的一根筋,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种人。但好歹自己并不是玄武,也不好和叔宝发什么脾气。
“你们别急!”桑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走过来,对蜜儿和叔宝说,“诸位大人的意思是,他们现在已经体力锐减,即使分散开来去徒劳的追赶,追上了强人,也无法确保能将剑少安然无恙的夺回来。想必裹角部现在已经分派出了大量人员去寻找剑少的踪迹了,他们的效率一定比我们高得多,诸位大人们稍事休整,回缓术力,一得到线索便集体前往,寻回剑少还不是手到擒来吗!”
所有人都向桑投来了赞许的目光,他将大祭司们的打算分系得很透彻。
叔宝盯着桑,指了指自己的头说:“你脑瓜袋好啦?”
桑揉着太阳穴“噗嗤”一声笑了起来,“本来就没坏啊,只是有一段记忆模糊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