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月无声,斜斜挂于天陲伊岸,仍是那么圆满通透,阴晴圆缺漫回如旧,不因地上生灵的喜悲聚散而慢了单点行程。晚风掠过,林间又是一阵沙沙作响。
剑少信步来到林地边沿,开启手机上的闪光灯,在林中遥遥的照了一圈儿,隐约间终于发现了一个斜靠着树干的身影。
“你还是来了!”身影晃动了一下,缓缓朝剑少走了过来。
“如果我不出来,你会等多久?”剑少收起手机,然后从贴身的衣衫中掏出了奶嘴儿。
“我还以为你会假借着陪伴亡师的名义,一直躲在里面不肯出来!是你害了阿瑟,杀了你,这是我作为一个父亲,该做的最后一件事!”眼前的人走出林地阴影中,一头短而精劲的银发之下,是一张徒然苍老的脸。
“不说废话了,你觉得我对她有所亏欠,我也觉得你对她有所亏欠,咱们两个人谁也看不上谁,迟早会有一场架要打。速战速决吧,我是偷着跑出来的,我知道你的厉害,恐怕两个主祭联手也打不过你,但如果不跟你死磕一场,我对不起我自己!我是她老公,不管谁来问我,我也敢这么大声的喊出来。你如果能杀了我,我没有半句怨言,希望你也能这样!”剑少将奶嘴儿咬进了嘴里。
“大言不惭,你配得上我女儿吗?”冠澜掏出厚厚的一叠空符纸印来放在唇边,然后两只大手猛力拍合,符光粼动,所有符纹一霎间绘制完成,从冠澜的口中吹出,化为惊涛骇浪向剑少汹涌而来。
一身晶芒铠甲飞速凝聚而成,剑少的身型变得健壮高大起来,看着漫天铺地的符纹浪潮席卷而下,剑少在一个跃身之后便在原地消失了踪影。当剑少再次现身时,正位于冠澜的身后,他抡起左拳,劈头盖脸的向冠澜袭了过去,却打在了一层透明的护身壁障之上,四枚隐形的符纹化为有形,从壁障的四面迅速向剑少的拳头聚拢,一重冰霜在他的拳头上赫然出现。
剑少发觉那只拳头就像打在一层不干胶上一样,再如何用力也不能把手臂收回来,于是他飞快的将右拳上膛,用了两成力量,向冠澜的壁障中激发出一股震荡。这只是剑少在一瞬间做出的反应,为什么会手下留情他自己也想不明白,在他心中,从来没将冠澜和岳父这个称谓联系起来过。
在一声沉闷的震响之后,冠澜周身那层无形壁障化成了遍地冰碎,从而使剑少解放开了左手,但在那一重碎裂的壁障之下,居然还有一重半透明的岩土壁障。冠澜转过头来,反叩十指间,两道闪耀着电芒的风刃从胸前飞射而出,毫无障碍的穿透壁障,向剑少袭去。
剑少本想跃起身体,以他现在的速度,向哪一方躲避开都不会让风刃伤到自己。但当他想移动身体时,才发现自己的双脚已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片“毛土坠”之中,到底是珍瑟的父亲,对这个符术的使用手法他更加炉火纯青。
风刃迫在眉睫,剑少只能伏胸垂首,用两只手臂格挡在身前。冠澜没有像剑少那么优柔寡断,每一个招式都是全力施展不留余手,这两道电芒风刃劈斩在剑少的两手上,直接将他两臂上的晶钻甲胄砍出了裂痕,两个龙首护腕松脱裂解,晶钻手甲也完全破碎。剑少猛的一抖血迹斑斑的两臂,然后“锵”的一声双手拍合在一起,在这声鸣锣般的铮响过后,禁锢着他双脚的“毛土坠”瞬间固化开裂。剑少拔出双脚跳向远方,和冠澜拉开了距离。
冠澜看着自己过电般的手指尖冒出的丝缕青烟,脸上居然露出了一抹浅笑。“不错,竟然有破解毛土坠的本事。看来阿瑟调教你,也是花了一番心思!”冠澜说着,趋步向剑少走来。
剑少从得到神兵到现在,一直都使用着晶钻护手围拢成的“扩音器”来激发音震力场,由于临战经验太少,还从未遇到过护手崩碎的状况。手甲倒是在飞速的从新聚合,但两个残破的护手却毫无动静,现在剑少没了担任主攻的武器,一时间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
“怎么,刚刚的气势哪儿去了?”冠澜在靠近剑少时冷冷问道,“你该不会以为,现在还能与我握手言和吧!不来攻我,我便会留你性命?还是说,你现在力不从心,根本发动不出攻击来?”
两支麟铁长鞭在冠澜左右两侧凝结而成,形同两条长满利齿爪牙的机械触腕。
剑少活动了一下双手,大声回应道:“为什么两个人在打架的时候总有那么多的废话要讲啊?都你死我活了,有必要非得这么啰嗦吗?”
两支长鞭破空来袭,打的是剑少的腰腹和下盘,剑少本能的向上空高高跃起,行速之快,几乎达到了人眼难辨的地步。忽然上空中八只冰棱寒锥由四面八方飞刺而来,借着暗淡的月影,这些冰锥从凝结之初到弹射之前,竟然让剑少毫无察觉。
剑少在与风角一战中,倒是临阵发挥的学会了,利用较弱的音震力场来改变身体在半空中行进路线的敲门儿,但现在他的两只护手尽数被毁,看着在四维飞渡的冰锥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有那么一瞬间,剑少又想起了珍瑟,她说过的,如果用心修习符术,将来一定会益处多多,最起码不会因为身在半空而处处受制。
剑少大喊一声,一拳打碎了最先飞至面前的一根冰锥,然后徒手抓住了两侧夹攻而来的冰锥,又一脚一个的踢碎了下方的两根,接着他猛力的扭转腰身,用手中的冰锥砸毁了身后左右的两根,此时的他身势已老,只能用胸口硬抗着最后一根冰锥的突刺。
最近剑少都没有穿着顶级符衣,如果今天将之穿着在身,一定不至于在两三回合之中就落得这么狼狈。但晶钻铠甲终归不是凡物,并没有被来袭的冰棱寒锥破甲洞穿,只不过,冰锥在剑少胸甲上碎裂的同时,如同水入沸油般迸溅起了无数的碎小冰粒,这些冰粒溅到哪里,就在哪里冻结扩散出一片寒冰。就这么短短的霎那间,剑少身体的几大主要关节便被无计冰花禁锢得结结实实。所有冰花急速的蔓延连贯到了一起,让剑少的身体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硕大的冰坨。
冠澜确实是动了杀机的,他在已经被冻结的剑少上空幻化出了一只巨大无比的岩土兽爪,又在剑少下方的地面上,打开了一方闪动着蓝焰的熊熊火洞。兽爪直接握住了剑少的身躯,然后笔直的向下方火洞中投去。
危急万分,剑少的思维却出现了断层,好像有一个晦涩古奥的苍老声音在耳畔响起,“杀戮,摧毁……”
“啊!”随着剑少的一声嘶吼,岩土质地的巨大兽爪夹带着内部的累累冰层轰然崩散。冠澜心中一惊,他分明看到了,在刚刚崩裂的兽爪中,“呼”的逃离出来一团赤火,在半空中一闪即墨。冠澜闭起眼睛来探查四周异动着的气息,却检测不到半点动静,敌暗我明是双方对决中的最大禁忌,冠澜在翻转手指间催动术力,两个高逾两米的岩土力士崛地而起,但还没等他们摆出一个造型,赤红的火光凭空一闪间,一个力士便被拦腰切成两段。
“好快!”冠澜由心赞叹道,但他并没有感到多么意外,这毕竟是从异世界而来的神星将,在他们身上发生何种易变都不稀奇。剑少的移动身法的确非常快,但却似乎是没有任何目的横冲直撞,他藏匿身型,猝然发难,这更加近乎于是野兽的本能。冠澜刚刚没做任何准备,现在只要剑少再出现一次,他便能瞬间对剑少的动向和路线规律做出判断,所以他在另一个岩土力士的身上,投诸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又是赤红色的火光极速闪现,但却并不是袭向岩土力士那里,而是直接向冠澜的本体袭来,“咚”的一声悠长的回响间,一只狭长柔韧的金鳞手爪,以刚猛无匹的力道抓向了冠澜,击碎了冠澜护身壁障上无形的冰霜护层,击毁了半透明质地的岩土护层,将最后一道麟铁护层抓握得铮铮作响,火星四溅,铁屑翻飞中,冠澜清晰的看到了剑少现在的状态。
带着晶芒翼罩头盔下的那张脸没有什么异样,但那只右眼有一层猩红正在纵向的漫过眼瞳。剑少手脚上的所有晶钻护具完全崩解,露出来的却是四个形态狰狞的金红鳞片兽爪,手脚上晶芒铠甲的断茬儿处,似乎仍在不遗余力的高速凝结修补着,但从新凝结出的晶芒碎片在遇到了长着菱形鳞片的肌肤时,便又迅速的消退,就像是试探着接近熔岩的寒冰,接近一点儿,便被灼热的气息融化一片,可固执的寒冰仍是从新冻结,向熔岩接近,然后再次被融化。
冠澜马上想通了一件事,如果自己再继续向这个古怪的剑少贸然发动进攻,当他身上的所有晶芒铠甲被击溃之后,便是完全的释放出了一只怪物。冠澜没有在一击之下就将剑少彻底毁灭的信心,但如果他在今日就这么不了了之的收场,他将无法在的余生中正视自己。
“要杀我的到底是谁?”冠澜大声的问,“是一个未知名的怪物,还是那个自称是阿瑟夫君的混账小子?”
剑少歪了下头,从刚刚的躁动不安慢慢变得沉缓起来,“是她老公!”剑少用一种嘶哑却又响亮的声音回应道,右眼中的那层猩红逐渐变得黯淡下去。
“好!”冠澜说,“你就在自己那场春秋大梦中死去吧!我的女儿即使被你看上一眼,都是种玷污!”
一只冰棱方角樽从冠澜的胸前凝合而出,正对着剑少的胸口位置冲抵而去,将剑少横着推出十米开外,六只岩土阵桩在那里当空落下,在剑少周围结成一个众多元素竞相闪耀着的六芒大阵,重重元素绞成明艳的罗网,然后缓缓的越收越紧。八枚蓝光符纹飞至上缘,在六芒大阵中心点的半空中隐没,空间扭结,一只巨大的生物眼球悍然出现,碗口般大小的怪瞳满转一周,看住了不远外的冠澜后,巨眼闭合。
剑少的手脚已经恢复了常态,手甲和靴甲也已经再度聚合完成,剑少在看到了正上方的那只巨眼之后,马上就认出了,那是在珍瑟中毒时曾昙花一现的“蓝醭柱”,拥有能够煅烧人灵魂的蓝色业火。
剑少真是气结了,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个远程攻击的兵器呢?或者说,为什么自己就没有一个有型有质的兵器呢?那样的话,自己至少还能和厚着脸皮以父亲名义自居的冠澜来个同归于尽,但现在他没能给那个家伙造成一点点的伤害,便要被对方无情抹杀了。
不甘心啊,就是不甘心,珍瑟死的时候,自己就是这么的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现在的剑少不怎么害怕死去,如果真的死了,反倒能避免许许多多的麻烦,就像他说的,即使死在冠澜的手里,他也毫无怨言。他只是,极度抗拒着那种徒劳的无力感。
“老白!”剑少含糊不清的大喊着,徒手扳断了自己左臂护甲上的晶芒牛角,他的这个举动,完全是出于一种发泄,但剑少却意外的发现,手中的那只断角上端,飞速生成了一柄两米重剑,这柄重剑分外眼熟,但仓促之间也来不及容人多想,剑少横转牛角剑柄,双手持刃,一个兜转间,便将六芒大阵捣毁出了一个破口,他双脚提纵,在蓝醭柱的业火喷发之前,便疾风般的冲了出来。
面前的冠澜毫无惧色,也在自己身边幻化出了一柄麟铁长剑。
剑少抬起左拳,在手中重剑的剑身上用力的敲了一下,整支剑身都开始嗡嗡作响的共鸣起来。他斜手在脚下地面一挥,整片土地瞬间出现了一个裂层,裂缝延展而去,最后竟将那个岩土力士吞没到了地底。剑少对着手中的重剑笑了起来,笑得得意,然后又对着前方的冠澜笑了起来,笑得狰狞。
正当两个人非常默契的开始相互冲锋时,一道滔天的白色火墙突然出现,横亘在空地中央,把剑少和冠澜隔绝了开来。
不远之外,半跪在地上的桑站起身来,随着一记清脆的金属声发出,桑扣上了打火机,焰光冲天的白色火墙转瞬间化为无形。
“小队长,白虎先生,请不要再打了!”桑缓慢的从那里朝两个人走来,似乎他的身体状况依然不太好的样子。
“别多管闲事!”剑少将重剑刃锋斜指地面,紧盯着冠澜说道。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呢?”桑捂着胸口咳嗽了一声,“白虎大祭司尸骨未寒,你们都是她至情至近的人!”
“什么尸骨未寒,她被封在冰棺材里一天一夜,身子早凉透了!”剑少说。
桑笑了笑,继续向两个人走近。“你们不去想着如何为白虎大祭司报仇,却只想着争一个谁最对得起她的虚名,即使你们双双毙命又有何用?”桑说。
“什么复仇,给她造成致命伤的风角,不是已经死了吗?”剑少怒着双眼问道。如果像别人说的那样,是剑少自己害死了珍瑟,桑也不会对自己来提什么复仇的事,桑这个人,即使是撒谎也会编得圆满,绝不会牵强附会的说一些不着边际的鬼话。
“时间不多,总坛里的人发现你不见了,正在到处找你,你们又弄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很快就会被人发觉!”桑对剑少说,“我长话短说吧,你觉得这个风角这个妖物的心机城府怎样?”
“有点儿犯傻的样子!”剑少老实的回答。
“你发没发现他在截断了白虎大祭司一条手臂之后,就一直在想着撤退?”桑接着说,“不难看得出来,这个风角是在执行着一个事先安排好的计划,咱们所见识的芽兽,他不是第一个了,你没觉得这个风角的装束很异常吗?你没觉得,以他那种心机智慧竟然如此成功的潜伏在京都重地中,这透着古怪吗?你当真觉得,昨晚只是一场意外的遭遇战吗?”
冠澜和剑少不由得同时认真听了起来,这些线索是那么的显而易见,这两个人居然直到现在都没有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