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位似乎有些愤青的曾树华,陈东没怎么当回事儿,而性格有些琐碎唠叨的黄世华,似乎也不想和他多说这个人,不然以这个“校长”的习惯,在曾树华说出那句话后,应该就会将前因后果娓娓道来。
也就是说曾树华的那句话,或许并非完全没头没脑,而是有一些什么原因,但是黄世华可能又出于某些原因,反常的什么都没说。不过陈东无所谓了,来到郭小洵曾经来过的地方纯属偶然,能通过这个偶然想明白一些事情就已经足够,反正他不会在这里呆多久,所以无须在意。
回到陈家寨,将那个装着画的口袋放进车里,他又将车检查了一遍,确定只是少了轮胎,哪儿都没坏后,往寨子里边走去。
来到陈福军家门口的时候,陈东见到院子多了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棍,光看气势就知道在族里德高望重的老人。陈秋霞奶奶坐在大门口的小凳子上,脸上依然没有太多表情,但时不时会叹上一口气,骂上几句短命儿之类的话,而那个老人则时不时会宽慰她几句。
看来这个老人刚来不久,因为陈东刚走到门口,王姐就搬着长凳走了出来。
“回来了。”王姐对他笑了笑,显得有些不自然,然后将凳子送到了老人身后,招呼其坐下。
老人慢吞吞坐下,戳着拐棍看了陈东一眼,什么也没说,也没有露出什么表情,仿佛就像是在看一个局外的过路人,虽然陈东确实是局外人,过路人,和这里没有任何关系。
“都活到这把年纪了吗,凡事看开点就是了,反正也没几年活头了噻。福军这娃娃是没出息,自家的血脉都保不住,要让外人夺去。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我们这些人老了,也做不了主,他们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去,舍得舍不得的,慢慢就习惯了,我们做好该做的事情就好。”
说这话的时候,老人就像是完全无视了两人的存在,根本不考虑听者是什么感受,完了看向王姐,用拐棍戳了戳地下,道:“凤珍,当着我的面,和陈福军母亲的面,我要你保证不会让娃儿改姓,不然这人是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的,虽然只是个闺女,但怎么也是我老陈家的血脉,不能让外人占便宜。”
说到“外人”的时候,老人又看了看陈东。很明显,这个老者是陈家寨族长一类能说话做主的人物,出现在这里,就是来谈接人走的问题的,也将陈东当成了王姐的新男人。
陈东轻轻皱了皱眉头,然后看向王姐,隐约有些担忧起来。看来这一趟,果然不是那么容易。
不过让他有些意外的是,向来雷厉风行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王姐,并没有因为这些针对性极强的话而生气,很干脆地点头道:“三爷爷,我本来也没打算让秋霞改姓。”
“那就好。”老人点了点头,然后道:“不过口说无凭,你要给我老陈家留个字据,万一以后你反悔,陈家也好讨个说法。”
王姐怔了怔,然后一言不发回到屋子,很快拿着一只陈秋霞画画的水彩笔,和一张纸走了出来,当着老人的面写下了不让陈秋霞改姓的条子,又在下方写上了自己的名字。老人接过来凑到鼻尖仔细看了一遍后,摸出一盒有了些年头的印泥,道:“按上手印。”
王姐照做了。
“那个谁,你也来按。”老人这时又看着陈东说。
陈东不禁愣了愣。
“三爷爷,不关他的事,他只是我雇来跑这这一趟生意的司机。”王姐连忙说道,似乎担心一下子说不清楚,索性直接将陈东说成了请来的司机。
老人怔了怔,眯着眼睛将陈东上下打量一遍后,道:“真是这样的话,那就算了,不过我要你发誓没说谎。”
王姐轻轻咬了咬唇,然后当真依着他的话发起誓来。
完全顺着老人要求做完后,她道:“三爷爷,秋霞的事情我已经和陈福军说好了,法院也把抚养权重新判给了我。请你出面,是想让你帮忙找一下大哥,他偷走了出租车司机的轮胎,不还的话我们走不成,而且还要赔人家很多钱。”
听到这儿,陈东总算明白了一点。敢情这老家伙,是王姐请来帮忙找人的,只不过这人来了却是先断起了家事,根本没怎么把“正事”放在眼里。
“这事嘛不慌,先把正事说清楚。”果不其然,老人完全没把这当回事,阖了阖眼睛后,轻摇着头道:“福贵这娃儿是憨子,这是陈家人都知道的,所以下你们车轱辘的事,怪不得他。要怪只怪你们没有看好自己的东西,也没把事情说清楚。”
“三爷爷你说得对,是我没说清楚。但是,大哥做这事是犯法的,请你老人家来也是为了他好,早点把轮胎找回来,他就没事了,不然万一惊动了警察,可不管他脑壳清不清楚。”老人的咄咄相逼,使得王姐的语气也有了些变化。
老人轻轻哼了一声,不为所动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即使政府来了人,也不能坏陈家规矩。我老陈家说话,政府还是信得过的。”
说到最后一句,老人已经带上了些许强硬威胁的味道,摆明了要把道理往自己这边搬,典型的封建时代宗氏家族那一套没理也要占几分,得理就定不饶人的断事作风。
放在以前,这些话就是绝对权威,很多时候比官府更有用。
王姐身体轻轻晃了晃,然后低下了头。
她怎么会听不懂老人最后那句话隐含的意思。虽然这很没道理,但她很清楚,自己势单力薄一个人来到这个地方,讲道理是没用的,想把女儿接走,就不得不向陈家低头,顺着他们的意思。
“那三爷爷你告诉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帮忙找人吧。”沉默片刻后,她轻声开口道,完全放弃了挣扎。
三爷爷轻叹道:“傻子嘛已经让人去找了,不过找到啥时候可还不大清楚,在回来之前,你就好好在陈家尽最后一次孝道吧。毕竟你曾经是陈家的媳妇,出户之前做些事情也是应该的,至于不守妇道吗,就不治你了。”
不守妇道。听着这四个字,王姐脸色顿时变了变,然后涌上强烈的委屈。
这时,一直没说话的陈秋霞奶奶叹着气开腔了:“算了,都不是陈家的人了,为难她一个女子做啥,也怪可怜,我同意接人走就是。是那短命儿的错,在外面不习好,留不住人心。”
三爷爷皱了皱眉,转过身摇头道:“老六家,这你就不懂了。自古以来只听说休妻,没听说休夫,如果让这女子带着娃儿大摇大摆出户,陈家列祖列宗的脸就该没地方放咯,老六在下面也会抬不起头来。”
说完他看向王姐,一字一顿道:“想带人走可以,但走之前,必须认陈家的规矩。这规矩十几代人都没破,不能坏在你的身上。”
陈秋霞奶奶长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算是认可了老人的话。
陈东朝三人分别看了一眼,从先前那些话,及王姐隐忍到底的态度中,隐隐明白了什么。
就在这时,身体一直轻晃着的王姐长长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委屈看了老人一眼后,转身往泥土房里走去。
刚走上石坎,一只手突然伸出,将她拦了下来。
她有些恍惚的抬起头,然后看到了陈东那张微笑着的脸。
“我说我的傻大姐啊,就为一只破轮胎,值得受这么大委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