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东想的没错，关于龙思彪这件事情，磬江上层虽然态度很坚决，但也没有把事情暴露在阳光下，通过法律途径制裁的意思，而是选择了常人不可知的手段。所以第二天一早，火葬场那起三死一重伤的车祸便上了新闻，性质很明确，就是单纯由深夜飙车引发的一起交通意外事件，现场甚至还有几个据说是火葬场员工，以及附近村民，被当时的声响吸引，恰好目睹这一场车祸的群众，向记者绘声绘色描述了事件发生的经过。除了当时趴在车顶的陈东没有被提及之外，所描述的场景和真实经过高度吻合，又有从老鸦山下起，公路每个转弯处几乎都有的刹车痕迹印证，所以可信度很高。
至于经历了所有经过的陈东没有被提及，原因倒是很简单，当时是深夜，那些人即使真远远看到了越野车左突右冲狂飙那一幕，也不可能看得见车顶有人。
只有身为局中人的陈东，才能从这条新闻背后嗅到一丝非同寻常的气息。相关方面决心要把这件事转到地下层面处理，这对一夜之间得知太多不该知道的事情的他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
龙思彪将经营多年所得给了他，给他提供了一次上位的机会，但同时也给他带来了一场巨大的危机。略微诙谐的是，这些几乎可以说是那位“黑道大哥”不由分说强压给他的，没有真正征求过他的意见，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但陈东毫无怨言。这世上从来没有真正免费的午餐，只有自认为吃到了免费午餐的人，看不到，也看不懂提供免费午餐的人背后的目的，或者说逻辑。陈东不得不承认，在与龙思彪的接触中，他就是那个没看懂的人，尽管他从始到终知道这午餐并不免费，但也没能看清龙思彪要的是什么。既然接受了馈赠，那么承担责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只有不讲规矩、不懂规矩的人，才能在不明白或者假装不明白的情况下，做出先心安理得接受馈赠，而到了应当承担责任、付出代价的时候，又骤然翻脸大骂号丧认为自己多无辜那种事，这种人往往到最后付出的代价会更多。
他不是不讲规矩的人，更不想付出那些惨痛的代价，所以他毫无怨言，也不能有怨言。锣鼓巷那一枪，让他已经没有退路，唯有往前。
……
早上将近十一点的时候，赵哥出人意料的来了病房，大盒小袋提着不少东西。
当时小智杨希都回了店子，王跃龙也刚离开没几分钟，病房里只有陈东，和执意请了假陪护的冯灵，所以赵哥没有遇上什么阻碍，让人不免认为他是不是已经来了有一会儿，特意找这个时机进来的。
虽说没什么好感，但人家都提着东西来看了，自然也不好像小智杨希王跃龙那样给脸色。于是笑着聊了一会后，陈东总算知道他为什么会如此郑重的来探望了。
这家伙是来谢他救命之恩的。早上那条新闻他已经看到，原本他还对昨夜陈东两人的话将信将疑，但随着这个距离他停车位置几十米，三死一伤的车祸发生，他所有的疑问也都烟消云散了，就此认定事情真像王跃龙说的那样，陈东是因为救他和所谓恶鬼缠斗才负伤的。
不说先拉“鬼”后车祸这个时间逻辑上的漏洞，光是陈东和恶鬼斗法这一点，正常用脑子想想都知道纯属扯淡。但赵哥偏偏就信了，还信得不留余地，连带着看陈东的眼神都和往常不再一样，变成了一种崇拜中又有些忌惮害怕的仰视，也不知是彻底被那条新闻吓着了，还是鬼怪故事听多了，压根就相信这世上确实有恶鬼。
面对赵哥那种隐隐令人有些不适应的奇怪眼神，陈东没有说破，一是说破没有什么好处，二是觉得既然还要再打交道，与其让这家伙继续自以为是不进油盐，倒不如干脆让其保持一定畏惧，这样再相处起来也要省许多事。
聊了一会儿后，赵哥又支支吾吾的说出了此行的第二个目的。就是接受王跃龙昨晚提的那些条件，将白班也暂时接过去先跑着，不让车空下来干烧钱。
陈东欣然答应，随后赵哥离开医院跑生意去了，病房里再度只剩下孤男寡女。
昨晚以来，两人说的话其实并不多，一直有意无意的避开提到某些话题。加上今早那条新闻一出来，冯灵就猜到了那事和陈东有关，于是两人的话自然而然的更少了。
她是警察，一个早在几年前便决心将正义进行到底，与黑恶势力战斗到底的警察。眼里本来容不得沙子，然而很显而易见的是，眼前的男人便是卡进了她眼里的那粒沙子，而且往后极有可能会变成很大的一粒。她根本不敢想象，如果她爱上，并憧憬将来牵手一辈子的男人，真做了那些危害社会稳定，触犯国家法律的事情的话，她该如何面对，如何取舍。
原以为这种无法两全，终究得做出选择的事情，只会出现在那些看着很荒诞幼稚的电视剧里，出现在那些极端个人主义的“大英雄”身上，而不会落在自己一介女流的身上，然而现实有时候就是如此狗血淋淋的不讲道理，从来没想过的事情，以从来没想过的方式，将她带到了一个双叉路口。
她想走中间，然而看起来这条路并没有。
“其实我一直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上我。”便在她静静注视着男人那张苍白的脸，沉浸在某种左右前后都是为难的思绪中，神色愈发惘然时，男人忽然微笑着开了口。
很奇怪，这个问题他好像从来没有问过，而她也好像没有仔细想过，包括要如何回答。
收起思绪，她轻轻白了他一眼，道：“你真想知道？”
陈东笑了笑。
“以后有机会了再告诉你，今天不想说这个。”
停顿下来轻吸了一口气，冯灵鼓起勇气认真看着他道：“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能不能如实回答我，不能有任何欺骗，做得到吗？”
陈东点头。
“你到底有没有杀人？”冯灵注视着他的眼睛，轻轻咬着唇。
尽管猜到她大致要问什么，陈东心弦也不禁颤动了一下，丝毫不用怀疑，问出这样的问题，她一定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既然你认真的这么问，那么我也很严肃的回答你，没有，我见过那些人，和他们发生冲突不假，但他们真的只是死于车祸。你信么？”同样看着她的眼睛，陈东轻声道。
“我信。你不傻，没道理不知道杀人意味着什么。”
冯灵暗暗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勉力保持平静，盯着他看了两分钟后，认真说道：“陈东我告诉你，在这个社会矛盾越来越尖锐，平稳表面下矛盾冲突越来越多的时候，打打闹闹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但无论什么原因，出于什么理由，只要做出杀人放火这种事情，都是不值得，也无法原谅的。所以我对你的要求也不多，就是无论今后有多艰难，伤天害理为祸百姓的事情不能做，杀人放火的事情也更不能做，不到真正危及到性命的时候，绝不能用非正常，触犯法律底线的手段取人性命。你能答应我，并且保证不会越过这雷池一线么？我知道其实你很畏惧权力，畏惧法律，但你的畏惧，其实更多是建立在不信任，甚至是绝望的基础上，我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导致你会有这么悲观的看法，也不会妄想能消解你的恐惧，更不是想辩解什么。我只是想和你说，即使当今这个时代不好，也还没有你想的那么坏，所以你也不用太消极，可以么？”
微微咬了咬唇，她接着道：“哪怕真的不好到你认为的那种地步，你也还有我，不是么？只要我还在，还穿着那身衣服，就一定不会让你蒙受什么不白之冤，哪怕再难，只要你不会去做那些非常不好的事。怎么样，你相不相信我？”
怔怔看着这个用平静到羸弱，甚至带着一丝可怜楚楚意味的语气，说出这样一番话的女人，陈东吃惊的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后，面含微笑认真点了点头。
“那就好，我信你，你也得信我，这是最起码的基础。”脸上一直尽力保持着的平静霎时间烟消云散，冯灵微笑说道，再度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那种傻里傻气。
不可否认，经过昨夜到现在的怪异沉默后，再见到这种笑容，陈东心里止不住的暖洋洋一片。随着压在心底的不管是叫阴霾还是叫芥蒂，总归不是啥好玩意儿的东西散去，气氛总算回到了往日，并且隐隐有了些更上一层楼的意味。有了这层互相信任的基础，相信往后即使再发生类似的事情，两人也不会再像今日、以前那般容易受到影响。
或许是走得太快，又或者是走得太不经意，太莫名其妙的原因。即使在旁人眼里，他们已经走了很远，但实际上，两人一直都缺少这样坚实的信任基础，所幸的是，现在弥补也为时不晚。
十二点二十分，冯灵刚拿准备去食堂打饭先将就一顿，王跃龙便提着两个饭盒走了进来。
“刚得到消息，那个没死的已经死了。”将饭盒递给冯灵后，他神色有些严肃说了这么一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