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真是什么都知道。”戚华夫人已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深感诧异,世上能得雨纷扬连这个身世隐情都坦然相告的人,怕是再难找到第二个了,那个秘密可是连紫曈都不得而知的,这姑娘到底是他什么人?怎么从前连提都未听他提过?
傅雪薇眉间略显忧色,说道:“没错,我知道纷扬与夫人的真实身份,知道夫人从小赋予他的期望,也知道,他多年以来都在努力为母亲实现心愿,不曾动摇,一直到他遇见了一个姑娘,对她动了心,终于有了平生唯一一个属于自己的心愿,才开始彷徨摇摆,怀疑了自己的目标。”
戚华夫人面色木然地说:“你是想来指责我为他强加了一份压力,要劝我放手么?”
傅雪薇缓缓摇头:“我没想指责谁,也没想劝您什么,只是想来告诉您一些您还不知道的事。”
忆及往事幕幕,傅雪薇隐隐心痛,秀眉蹙得更紧了些,“今年年初六那天,纷扬与郁姑娘相聚在瞿阳芙蓉别院,纷扬一时冲动难抑,向郁姑娘告白了情意,想要将她追求到手。可郁姑娘当时正值父亲新丧又离别了爱人的伤心境地,完全没心思理睬纷扬。两个人一来二去,就拱起了火气,纷扬竟然一怒之下,重伤了郁姑娘,还曾想要干脆杀了她了事。
“这事被我遇上后阻止。事后我问纷扬,他平素是那么理智的人,怎可能冲动到了那种地步。他回答我说,就因为他自知没有退路,一想到郁姑娘是善清宫的人,而他已经做了那么多对不起善清宫的事,注定迟早要与郁姑娘反目成仇,就再也难以自控。可事实上,那天他错以为郁姑娘已经死了的时候,险一险就丧失心智,成了个疯子……那时我就看明白了,他这个旁人眼中神通广大的人物,其实是个夹在自己心愿与母亲期望之间,取舍两难的可怜孩子罢了。”
戚华夫人静静听着,思绪显然已经沉浸其中。从前只是听了几句儿子的抱怨,尚且想不到,原来自己的期望真的给了儿子那么大的压力,真的给了他那么多的痛苦。
傅雪薇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瞿阳一别,再见到纷扬的时候已是在城外的彩云阁。他喜气洋洋地告诉我说,郁姑娘已经答应嫁他,还是少主那几人都允诺了的,他们之间再没阻隔,他也终于可以两全其美,既得美人,又不辜负母亲。我真心为他高兴,可也隐隐觉得不可思议,两全其美,真那么容易做得到么?想不到,事情真的印证了我这怀疑。”
她深深呼了口气,语气中满满都是痛惜,“昨晚见他来时,我几乎认不出他。曾经一尘不染的偏偏公子,却落拓的像个市井乞丐,曾经那么自信干练的人,却像个饱受惊吓、六神无主的孩子。他说他中了定王的算计,亲手杀了自己的朋友,也和郁姑娘终于临到了反目成仇的境地,他甚至拉了我的手恳求我,让我杀了他,说他害怕……害怕会面对郁姑娘亲自来找他寻仇的场面,光是想一想,就要吓死了……”
傅雪薇竭力控制着情绪,还是说得声音发颤。而戚华夫人早已听得淌出两行清泪。
她想去否认那是自己儿子,想去坚称自己的儿子坚强理性,绝不可能为了一点小情小爱就崩溃至此,可心里明知那就是儿子会有的反应。而堵住了他的退路,让他一直也无法去对所爱的姑娘真诚相待的人,正是自己这个亲生母亲。
说什么即使没有自己的期望,他一样得不到所爱的姑娘,那都是借口。若没这份压力,雨纷扬至少可以活得远比现在自在快意,也不必沦落至与紫曈反目成仇的境地。她所强加的这个期望,正是儿子所有的痛苦之源。
傅雪薇恳切道:“我知道比起对纷扬的关爱,夫人只会比我多,不会比我少。见到他这么痛不欲生,我会痛心,夫人更要痛心。夫人为他指明道路,督促他去成就大业,其实也是为他着想。不过,我是明确看得出来,成就大业,不是纷扬自己的期望,即使现在就让他一步登天坐上龙庭,也抵不了他心里的伤痛。所以我恳请夫人再多想想,能不能体念一下纷扬自己的想法,结束他这份挣扎?”
戚华夫人拭了拭泪,探过身来握起她的手:“傅姑娘,纷扬能有你这么一个贴心之人关照着,是他的福分,我代他感激你。我自己也一样越来越疑心,强迫纷扬去成就什么大业,并非对他好,反而是害了他,可是不瞒你说,这件事……恐怕早已经没了退路,即便我收回成命,放纷扬自由,也没那么简单了。”
傅雪薇道:“夫人是担心定王的反应吧?我身为前朝旧部的后人,幼年时也跟着父母亲经历过一段东躲西藏的凶险日子。其实夫人不必将后果想得那么严重,定王不是皇帝,他自己有着反心,就不能行事放开手脚。只要夫人心里能放下,愿意让纷扬顺从心意选择,那就退一步海阔天空,具体事宜可以慢慢商量,并没那么穷途末路。”
戚华夫人没再回答,陷入了久久的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