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皓白静静收起了卷轴:“你无需再说什么不守妇道的话。我母亲的过错不是不守妇道,而是太过软弱!我父亲因事离开,暂时没在跟前,便被陆齐准钻了空子。几番施恩追慕下来,我母亲便答应了嫁他,之后才发觉自己有了身孕。陆齐准也算情深意重,竟承诺愿意将这孩子当做亲生儿子抚养。”
陆齐声惊讶又迷惑:“竟有这事?这是……霜月对你说的?”
秦皓白点点头,眉宇间更显晦涩:“从我记事起,母亲就一直待我十分冷淡。我见到别人家母慈子孝,自己母亲却连一句话都不愿对我多说,一直不能理解其中缘故。原来,有了我周岁宴会上的那桩变故,她日夜都在悔恨自责,觉得是她的软弱,同时害了陆齐准与白雯天两个人。我在她眼前,便是随时在提醒她,她曾做了既对不起陆齐准又对不起白雯天的事,让她时时想到,若不是因为她,陆齐准便不会郁愤而终,白雯天也不会痛斩手臂。那时我不明就里,心里一直在怨怪母亲待我不好,怎想到……居然是我带给了她如此的折磨?听到母亲临终说明缘由之后,我落到那些绑匪手中,想着这些事,只觉生无可恋,恨不得早早被他们折磨死才好!”
紫曈听得满心悲悯,胸口隐隐绞痛,目中不觉已泪光涟涟。这时已然明了,他所谓的“受人欺凌”,就是被绑匪劫走后的经历,而他会有“死便死了,生无可恋”的心态,一半是因为自小受到母亲的无端冷遇,又没有父爱来补偿,另一半是因为,十年前经历了那场变故,听了母亲的临终诉说之后,他明白了自己竟生来便成了母亲痛苦的来源,由此更加轻视自己。
“可是,母亲告诉我的真相,还只有如此有限的一点点。这十年以来,我也一直以为,我的亲生父母是因为感情纠葛两败俱伤,双双惨死。我义兄救了我去善清宫,那里的人显然也都如此认为,都以为我父母的死因极为尴尬,难以启齿,所以平素谁也不来与我提起旧事。哪知道……真相竟是这样。陆齐声,你掩盖的可真好!”
陆齐声只顾面无血色地扶了椅子发抖,一个字也答不出。
秦皓白神情间的隐痛却愈发明显,语气愈发沉重:“我是早将自己视作一个多余的人了,却还不知道,自己原来多余到了这种地步!除了二十年前我父亲为我的事一时冲动拉了母亲,导致自断一臂以外,十年前居然又是因为我无意间写出了那四个字,引得父亲按捺不住要去带母亲与我离开,才引发了你的杀意。而后来同样是因为我被拿去做了人质,母亲才不得已去对父亲下了杀手!这次查清真相后我才知道,他们前前后后的苦难居然都是因为我!如果世上从未有过我这个人,这一切纠葛都不会存在!父亲和母亲即便不能长厢厮守,却至少都还好好活着!”
他深深喘息了一声,沉痛万分,一字一顿说道:“竟然是我害死了他们!”
紫曈心间巨震,吸了一口凉气。比起怨怪母亲,憎恨仇人,他竟然更加憎恨自己。他那么横行无忌,不拿生死当一回事,正是因为他一直怀着对自己的深深憎恨。他是觉得自己这条性命本就多余,除了做些替义兄寻找神医、为嫂夫人报仇之类的事外,根本无甚用处。这次解开父母遇害的疑团,居然没有令他轻松一些,反而给他加上了更加沉重的自责。
这人的内心,竟有如此悲凉的一面。
紫曈忽觉心间抽痛得难以忍受,只想大声告诉他:不,这些事怎能怪你?怎能怪你!
陆颖慧及时代她说了出来:“这些事怎能怪你?若没有始作俑者设下步步圈套,白叔叔与霜月婶婶怎会落得如此境地?冤有头债有主,你可不能一时糊涂便心软了。”
秦皓白深吸了口气,冷笑了一声:“你放心,事到如今,我又怎可能心软放过仇人?我的亲生父母想必也在等着看我替他们报仇雪恨。”说着又目光清冷地看向陆齐声。
陆齐声抽动着嘴唇默立片刻,急慌慌地说道:“不,不对。还有一件事你不知晓。你父亲……白雯天他,其实也是自尽。”
秦皓白、陆颖慧与紫曈三人都是一凛,三双眼睛都盯在陆齐声身上。
陆齐声满面愁苦,回思着当时情景,“我知道白雯天也身负武功,担心霜月即便有心,也杀不成他,便跟踪了去,惦记着若见霜月不敌,就适时上去补刀。他二人在长亭里相会,我躲在不远处,听不清他们说些什么,最后只见到……霜月哭个不停,白雯天满脸苦涩,忽然抢了霜月藏在衣袖里的短刀,插进了自己心口……”
厅中一片静寂,无人修剪的烛花发出极轻的嘶嘶声,却清晰可闻。
紫曈发觉脸上冰凉,不觉间已淌了不少眼泪。
秦霜月再怎样软弱糊涂,终于还是没有真的对爱人下手,而白雯天……
“父亲是不想看着母亲为难,”秦皓白叹了口气,声音也微微有了颤抖,“也不知母亲有没有将我被挟持的事告诉他,反正,他当时想的一定是:如果他死了对我母亲更好,他便情愿赴死。他也如母亲一样软弱,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