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件事你尚不知道,”秦皓白回思着往事,神色略略缓和,“其实早在我十岁那年,白叔叔就回到梁县上来了。他悄悄住了下来,没有去找过母亲,也没有被你们发现。”
陆齐声意外道:“你十岁……他回来这里住了两年,才上门来要带霜月走?那又是为什么?”
秦皓白不答,自顾自道:“我自小没见过父亲,从未享过父爱。在我十岁那年,结识了这位独臂叔叔。初时见到他只有一条手臂,还有些怕他,但他似是对我一见如故,待我异常亲切,让我很快也对他有了亲近之感。渐渐地,我每次出府,都会单独去找他。与他在一处,无论是坐着聊天,还是到郊野游玩,都令我觉得异常快乐。我心里觉得,父亲,就该是像他这样的。”
享受父爱的时光温馨可人,却又如昙花一现般短暂易逝,他目中透出暖意,眉睫微微一颤:“我与独臂叔叔这样平静相处了两年,他哄着我,不要我将他的事透露给家人,也从未提及与我母亲相识。他的目的,只是为了陪着我,关怀我。我本可以一直与他这么平静相处下去,直到……我在他家桂树下的土地上,写下了‘皓白如月’四个字。”
桂树……紫曈心头一动,蓦地想到了什么,眼前又有一个秘密呼之欲出。白雯天为什么要如此默默无闻地去关怀他?只因为他是恋人与朋友的儿子?他又为什么坚持要为这位白叔叔报仇?只因为那人给了他两年的关怀?
陆颖慧隐然不安,提醒道:“皓白……”那个内情,显然是个重要秘密,不宜告知于人的。
秦皓白依然平静:“这事已不怕被他知道,我总该让他死个明白。”
陆颖慧缄口不语。
“皓白如月?”陆齐声满眼迷茫,并未留意到什么内情。
“我来了这么久,与你说了这么多的话,你竟然并未问起,我为何要给自己更名为‘秦皓白’?”秦皓白缓缓探手入怀,取了一个四五寸长的小小卷轴在手,珍视万分地解了绑绳,卷轴展开成了一张窄小的条幅,上面写着四个娟秀飘逸的行楷墨字:“皓白如月”。“你可见过这四个字?”
陆齐声脸色一变:“这是……霜月的字?”
秦皓白黯然道:“我自从记事起,便见过母亲无数次将这四个字写在纸上,又团皱了丢弃。而这一幅,是她的绝笔,上面的血迹,便是她刎颈自尽时溅上去的。”
那条幅的一角有着几滴深褐色的痕迹。紫曈看着,心中默默地想象:当时仅有十二岁的他手里抓着这幅墨字,看着自裁而死的母亲倒在血泊之中,该是怎样的伤痛、迷茫、惶惑、震惊和绝望……
秦皓白续道:“我随后便被你遣来的绑匪抓走。母亲的遗物,我只有机会留下这幅字,事后将它裱起收藏。母亲早就说过,若是不必顾忌陆家的关系,她便会替我更名为‘秦皓白’。她只是并未解释,她对这四个字情有独钟,是因为……这四个字里包含了她与恋人名字里的‘白’与‘月’两个字,是他们当初定情时,常挂在嘴上的四个字!”
他深吸了口气,稍稍平复了心神,“当年母亲嫁入陆家,确实是想安心做陆夫人的,再没想去与白叔叔有何瓜葛。在我周岁宴会那天相遇时,母亲对白叔叔说了不少狠话,让白叔叔以为母亲对他忘情,断臂离去之后,他再没想去打扰母亲。回来梁县后,他也只是暗中照看着我,并不露面。可是看了我在桂树下写了那四个字,听我说起母亲常常写下那四字,还要对字落泪,他终于明白了过来,知道母亲这些年来都在牵挂着他,从未忘情于他。他这才一时情急,找上门来,要带母亲与我离去。”他顿了顿,声音又变得沉冷,“也因此,激发了你的杀意!”
“自始至终,她心里都只有白雯天一个。”陆齐声怔怔地盯着卷轴,回思着当年那绝代佳人的风姿。他自从头一面见她,便为她着迷,即便是遭她冷遇,被她冷瞥一眼,奚落上两句,他也要回味上半天。那时他从想不到,自己终有一日会那么怨恨她,会为了她,被嫉恨折磨得如同疯魔,更想不到,自己的所作所为会逼得她血溅三尺而死。
眼泪淌了出来,陆齐声凄苦道:“我虽然怨恨霜月,却从未对她起过杀心。若是那时我见到她自尽,一定会出手阻止。”
秦皓白冷笑道:“你是想说,你也为母亲之死而心有遗憾么?那你又为什么在刚刚得知了她的死讯之后,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遣人扮作绑匪,意图诛杀她的儿子?”
陆齐声一愣,无言以对,此时再要去辩解那些绑匪不是他所安排,已无意义。
“斩草除根,你早已有此打算。”秦皓白切齿道,终于说出关键的一句,“即使当时你尚不知晓,这个儿子当真如你当年所怀疑的一般,是白雯天的骨肉!”
紫曈暗道了一声:果然!
陆齐声震惊道:“你……你真的是……”
秦皓白道:“不错!母亲在自尽之前,告诉了我,我的亲生父亲便是白雯天!你当我为什么会被义兄吴千钧救去善清宫?就是因为我父亲是他的师叔,而我是他师叔的唯一血脉!我父亲断臂那会儿,母亲虽然对他说了再不相见的狠话,却也向他承认了孩子是他的血脉。所以早在那时起,父亲便知道了他有我这么一个儿子,善清宫也知道了他有我这么一个后人。只可惜……没人料想到有你这么一个恶人在幕后使诈,竟逼得我父母惨死,义兄也只来得及救下我,来不及救他们。”
他换做了阴狠的语气,切齿道:“你逼迫我的亲生母亲,去杀害了我的亲生父亲,还觉得我没有足够的理由杀你么?”
陆齐声粗重地喘息着,头上冷汗淋漓而下,察觉到这一次,才真正是大势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