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夜色宁谧恬适。永宁城东北城郊一处不起眼的小院,院门被叩响,朱芮晨身穿灰布裤褂,松着前襟,趿着布鞋走出房门,打扮得像个寻常乡民。
他们因为放心不下紫曈,仍留在永宁没有走,在城外租下这处小院暂住。鉴于之前的行踪总被雨纷扬时刻掌握,这回夷吾公子处处留心,总算脱离了雨纷扬的耳目,躲在了定王的眼皮底下。
“你今天回来的倒早,我还当你要彻夜盯梢了呢。”朱芮晨一边叨念着一边打开院门,见到走进的秦皓白手里还拉着紫曈,不禁愕然一呆,“小白你……还真将人抢回来了啊?”
紫曈仍旧呆呆的,好似一个任人摆弄的玩偶,秦皓白也不说话,直接拉着她穿过天井。
这里是云南最常见的民居小院,中间一个逼仄的天井,院门开在一角,其余四面都是连在一处的二层木制小楼。秦皓白带紫曈走进东边一道房门,去到楼上一处卧房,点起了灯烛,对她说:“你先歇在这里,缺少什么,再来对我说。”
紫曈木然点头,走过去坐到床沿上。秦皓白转身走出。
朱芮晨正等在楼下,见秦皓白下来,就跟在他后面,秦皓白走去正房一楼的厅室,愁眉不展地静坐了一阵,才对朱芮晨细细讲明了事情原委。
朱芮晨乍闻之下,也是讶异得说不出话来。他自以为是考验了雨纷扬,为紫曈选了个好归宿,哪想得到连自己的反应都成了那位幕后主使利用的工具,几个回合下来,还是雨纷扬棋高一着,他们这些人都着了他的道,还不自知。
静默良久,朱芮晨才道:“想不到,竟是颖慧那个愣子才看透了他,咱们反倒都被他蒙蔽了个严严实实。”
秦皓白呆望着烛火,没有说话。
朱芮晨抬眼看他:“那你今后又作何打算?”
“我……也不知该作何打算。”秦皓白朝他回望过来,一脸迷惑。将紫曈带离雨纷扬,是因为清楚她依着本意绝不会想继续留下,可自己拆散了她的婚事,难道就该负起责任娶她么?这件事再怎样影响巨大,可没改变他这个杀父仇人的身份,没对他与紫曈之间的纠葛有丝毫撼动。
忽听房门发出轻响,紫曈走了进来,对他说:“你放心,我才不会为了这事就继续缠着你不放。你只需帮我将吟吟救出来就好了。明日待我仔细参详一套抵御梵音教各样毒物的法子,让你带去,返回碧烟谷救吟吟出来。等安置了她后,我便与你分道扬镳,各走各的。你看这样行么?”
她说得条理分明又理智客套,一点也没了方才那副失魂落魄。朱芮晨与秦皓白都看得呆愣愣的。
秦皓白道:“我自是会帮你救那姑娘出来,可是……”
紫曈截住他的话头:“那就好。这是我求你帮忙的最后一件事,今后你不欠我的,我也不欠你的,谁也别再理谁,就都消停了。”
说完就转身走了,来去都好似一缕幽魂。
秦皓白向朱芮晨问:“你看她这样子,可还正常?”
“当然……不正常了。”朱芮晨起身走去门口,朝东屋看了看,确认紫曈确已上楼,才关好门又坐回来,“我从来就未见过她有如此不正常,即使在郁兴来死后、你又离了善清宫时,都未见过。小白,我不知这话说给你听,你会作何感想,可实际上……”
他忽然吞吞吐吐起来,秦皓白心急不已,催促道:“你有话快说,哪还有什么不便说的?”
朱芮晨拿起茶杯灌了一口冷茶,才道:“世间大多女子都是听从父母之命嫁人,嫁就嫁了,自此循规蹈矩,相夫教子。可曈儿这孩子天生心思过重,忍不了那种糊涂日子,她要嫁谁,便会说服自己真心实意去接受那个丈夫。这些日子过去,她是已经说服自己接受雨纷扬了啊!这不同于移情别恋,而是……反正,雨纷扬在她心里已经有了相当的份量,不再是个外人。你想想,得知一个外人骗你,出卖你,你最多是生生气就罢了,可若是一个你已经放在心上的人这么做了,那可就是个十足的打击啊。”
秦皓白呆愣无言,紫曈从前对他一心一意,决定了跟随雨纷扬后,就想忘记他而去对雨纷扬一心一意,这无可厚非,也是他前一阵子理智上所盼望的,只是想不到最后得来的,是这样一个结局。
秦皓白苦笑叹息道:“你吞吞吐吐不敢直说,难道是觉得,临到此时得知她将另一个男子放到了心上,我还该伤心吃醋么?将她推到这步境地,逼她说服自己去接受纷扬的,还不正是咱们?她何尝情愿如此?这明明是我又犯了一回傻,又做了一件对不起她的事。”
朱芮晨略感宽慰,小白这孩子向来遇事先找自己的不是,总觉得是自己的过错,虽说很多麻烦因此而起,倒也不能说这是他的缺点。得知曾与自己两情相悦的女子将另一个男人看得那么重,没多少人会如他这般看得开,而临到现今这个关头,如果他还会来为这事介怀,可就太不合时宜了。好在秦皓白不会。
朱芮晨也叹了口气:“反正,你先依着她的意思去救那姑娘出来,了却她的一桩心事。我在这里看着她,适时宽解她一下再说吧。你这一来一回至少十余日,你与她都用这段时日整理心绪,或许也就知道将来该何去何从了。”
相对静默一阵后,朱芮晨又愤慨起来,信手抓起旁边一把竹篾笤帚甩到了对面墙上,“宇文天枢这个混小子,辜负了曈儿,也辜负咱们,大好的机会他不说全力珍惜,竟然还奢望着什么‘两全其美’,非要江山美人一起得,他以为老天爷是他家亲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