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座垂花木门甚是宽阔,花厅里点了多处灯火,外面明亮而里间黑暗,紫曈从这边看过去,花厅里的一切尽收眼底,十分清晰。只苦于眼睁睁看着陆颖慧就站在几步之外,自己却既不能动也不能出声。而她身子笼在阴影之中,陆颖慧即使转头看过来,也不会看见她。
这一下她可算是与陆齐声破了脸,前景堪忧,若不能让陆颖慧他们知道她在这里,任她再被带回,还不知有些什么比封了穴道扔在地上更可悲的下场在等她。紫曈紧紧盯着陆颖慧,焦急万分,只恨自己眼睛没有出声说话的本事。
陆齐声泰然自若地坐到厅中主位上,沉着脸看看陆颖慧道:“你已然投了善清宫,六年来都未曾回家,这又是来做什么?”
陆颖慧立于堂下,同样面沉似水,语气冷淡道:“我知道你不愿见我,我也同样不愿见你。我来这里,自是有重要话要对你说。”
听故事的兴致缓解了紫曈的惶急。这对父子果然已经决裂,言语间已听不出半点父子情谊。
“你要说的事,可是与他有关?”“他”自是指的秦皓白。陆齐声隐隐然有着一丝紧张不安,穿了薄底软靴的双足实实踏在地上,半分不敢挪动。
紫曈兴奋得怦然心动,觉得终于可以听到这些当事人将前因后果说个清楚了,一时浑忘了为获救着急。
陆颖慧摇了摇头:“我来是想问你,你还想不想知道,我母亲的真正死因?”
陆齐声意外:“你说什么?”
陆颖慧不去回答,自顾自道:“母亲那么处处谨慎,担惊受怕了三年之久,却还是中了鹤顶红而死,你从未想要知道是为什么吗?”
紫曈心头一震,想不到首先被解开的竟是另一个疑团:陆颖慧的母亲不是那大夫人,倒是被毒杀的二夫人,那桩毒杀命案果然说的还是他自家的事。
“即便知道了又能怎样?”陆齐声道。
陆颖慧冷笑了一声:“你并不关心,你这人心肠冷硬,即便是对曾经为你深爱的妻子,也一样是个漠不关心的态度。可我这个为人子的,却不能任由母亲死的不明不白!我要来告诉你,事后我带人处处检查毒物都没有找到痕迹,那是因为,鹤顶红不是被下在饮食之中,也不是被涂在餐具茶具之上,而是下在了母亲的胭脂里,就是你那时从苏杭带回的‘一品红’胭脂!”
陆齐声双眉一颤,一改冷峻神情,露出讶然,扶在红松木扶手上的手也紧了紧。
陆颖慧眉宇间凝着万般苦涩,缓缓道:“鹤顶红又称‘丹毒’,本就是红色毒物,掺在胭脂中完全无法察觉。我还记得清楚,当时你送了母亲与大姨各一瓶新胭脂,大姨当时便说:‘什么一品红,听起来倒像是鹤顶红,妹妹可要小心,别涂了这胭脂便中了毒。’母亲已然防了她三年,听了这话自然心里害怕,一直将那瓶胭脂锁在妆台抽屉中不敢使用。等到她的寿辰那一天,你提起了那瓶胭脂,埋怨她拿了你送的礼物却一直不见取用,母亲不忍拂你的心意,又觉得那胭脂一直被锁在抽屉里,不至于有机会真被大姨下了毒,这才涂上了那胭脂来赴寿宴。谁知道……这次的丰盛寿宴,却成了她的最后一餐。”
陆公子再难忍住,泪水泫然而下。
紫曈看得恻然心酸。无论那二夫人之前再怎样仗势欺人,毕竟落得了一个中毒而死的悲惨结局,也是个可怜可悲的女子。陆颖慧此刻亲口讲起母亲遇害经过,自然也深受折磨。
宁老太曾说“这孩子也是命苦”,果然如此。
陆齐声怔忪道:“那么……既然她的胭脂一直被锁着,玉琴便没有机会下毒才对,莫非是胭脂买来之前,已然被人下了毒?”
陆颖慧冷笑道:“你是不是平素做了太多的亏心事,觉得外间有太多人想要害你?我来告诉你,这几****到处寻找当年的老家人打探,从嫁人出府的丫鬟杏儿那里得知,那两瓶胭脂买来之后,都经了大姨的手,然后才分给母亲。”
“你怀疑那时玉琴便已下了毒?可是两瓶胭脂的外观并无不同,她又怎样在分胭脂的时候确认自己拿到的才是无毒的一瓶?”陆齐声显然并不相信。
“她无法确认,所以,她将两瓶都下了毒!”陆颖慧语气坚定,显得毫无疑义。
陆齐声讶然道:“你这是胡乱猜测!若是两瓶都下了毒……我事后也曾见过玉琴擦了那胭脂,难道她不怕自己也中毒而死么?”
那“一品红”胭脂极是特别,他觅来也费了些功夫。胭脂颜色隐隐透着一抹亮粉,与众不同,他清楚记得曾见过两位夫人都涂了那颜色的胭脂,他还默默于心中做了比较——果然是他偏爱的二夫人金宁舞更加妖娆美丽。
陆颖慧眸光若水,淡淡神伤,也回忆着相同情景:“你说见到过大姨擦那胭脂,可还记得是哪一天?”
陆齐声愣了片刻,忽然想了起来,脸色遽然一变。大夫人卓玉琴与二夫人金宁舞显然是同时涂了那胭脂,同时盛装打扮,现身于同一场合。
陆颖慧紧盯着他的脸:“你果然也记得。不错,大姨便是听见母亲答应了你要在寿宴上擦那胭脂的之后,也在同一日擦了自己那瓶胭脂。”
“所以……她在寿宴上才不吃不喝。”陆齐声明白了过来,脸上的血色渐渐消退。
“正是,在场宾客都知道我们家两位夫人多年不合,见到大姨不吃不喝,只会觉得她是在和母亲怄气,故意在她的寿宴上不动筷子。谁也想不到,她只不过是不想陪我母亲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