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居正厅里的灯烛已被风吹灭,陆颖慧重新点起灯火时,看了一眼坐在桌旁发呆的紫曈,心里别扭万分。他本是个守礼的人,却被派来夜间守着一位姑娘单独住在一户宅子里,这事实在与他性子不符。
回想着刚才紫曈与秦皓白的言行,陆颖慧有着一丝挠心的酸味,不过这心思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被他摒开。小时候与秦皓白一道长大,有了什么好东西,无需秦皓白要求,他都情愿主动送他,自然不会与他争什么。只不过,他又望向紫曈,这位姑娘显然自己还未留意到这份心思,那一位更是个未开化的,谁知他们两人要到何年何月才能达成两心相映呢?
想起明天的安排,心里又是一阵酸涩,陆颖慧苦笑暗叹,自己即便有心帮他们,怕是也没这机会的了。
紫曈忽然抬头问道:“陆公子,他这人……连我的眼睛都想得起来关心,竟有个嗜杀魔头的名声。汇贤居上的那些人,真是被他杀的?”
陆颖慧笑了笑,她果然是在想他,而且,没多会儿之前,那人在她心里还是个大恶人,这么快又变作了大好人,连世人皆知的血案都不再相信是出自他手。
“汇贤居主人张文啸及其亲眷弟子一共三十七人,确是死于皓白之手。”
“他竟然……真的一举杀了那么多人?”紫曈睁大双目。实难想象,那个让她“再咬一口”的人竟会有那样的过往。
陆颖慧点头,也透着些许无奈。
汇贤居主人张文啸曾是当年李大小姐的追慕者之一,也参与了阻拦李花凝嫁给吴千钧的“大计”。拦阻未成,心生歹意,竟去暗害了李家上下十几口人命。这事于今年年初被善清宫查清因果,当时吴宫主已时不时发作忘忧花毒性,身体不适,所以秦皓白便代他出手,去向张文啸寻仇。
他本也可以只去诛杀首恶,无需牵连他人,但掌毙张文啸之后,那些亲眷弟子理智尽失,各执刀剑上来围攻,因此才被他一举诛灭。
听了陆颖慧叙说这段过往,紫曈明白了两件事:一是李花凝为了与吴千钧做成神仙眷侣,竟付出了全家遇害的沉重代价,着实悲哀;二是秦皓白此举虽然杀戮甚重,但根源还是因为那些人动手围攻,他不能束手待毙,也算是无奈之举。
陆颖慧剪了剪烛花,又补充道:“皓白会招致众人仇视,其实还不在于这次杀戮过重,主因还是那五位门派掌门下落不明。也不知是什么人,在皓白前脚离开之后,就放火烧毁了汇贤居,让他背上了这桩大案。这事倒像是有人算计好了嫁祸给他,只可惜善清宫尚未查得什么眉目。”
汇贤居上死了三十七个人,但外间的人真正在意的,是那下落不明的五个人。没几个人心疼张文啸和他的一众亲眷弟子,却至少有整整五个门派的人在意他们掌门的死活。秦皓白竟是因为他没有犯下的罪过而担上了嗜杀魔头的名声。
紫曈蹙眉道:“他明明是受了冤屈,自己却不去与人分辩。怪不得唐九霄之流一直咬住他不放。若真是有人可以陷害他,这下岂不是正好遂了心愿?”
陆颖慧叹道:“皓白生性如此,他毫不在乎背上这桩冤案罪名,从不愿去向外人解释一个字。”
紫曈想起于客栈中问起秦皓白那五大掌门的事,只换来他一句“不关你事”,沮丧地领悟:他不屑去向外人解释,她也正是属于这‘外人’之列了。
“他这人就是那么狂傲,早晚要因此吃亏。”紫曈表示不屑。
“其实……也不是。”陆颖慧背靠着黄梨木雕花立柱,望着门外桂树,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别人都以为他横行无忌是因为本性狂傲,其实不光如此。他是拿自己的性命不当一回事,觉得死便死了,生无可恋,这才无所顾忌,连天下多少人恨他,想杀他,都满不在乎。若非世上尚有几个值得他挂念的人在,真不知他会变成何样。”
“他为何会这样的?”紫曈万分吃惊,察觉到话题正要被引向什么重要隐情。“死便死了,生无可恋”这八个字是用来形容那个霸道魔王的?着实令人费解。
陆颖慧猛然觉察,自己说得有点多了,“这些事说来话长,今日天色已晚,姑娘还是及早休息,来日再听我叙说吧。”再次用“说来话长”做了托词。实际上眼下他最在意的,是这夤夜之间与一名少女秉烛夜谈,不合他心里秉承的规矩。
紫曈沮丧万分,这位陆公子居然也学那位宁大婶,话说一半,在关键时刻卡壳,可又不好意思缠着他多说,只能悻悻点头:“那公子你算是答应我了,明天就要来将这些事细细说给我听。”她没那么好打发,今天听不到故事,至少先讨个承诺再说。
陆颖慧有了一瞬不易察觉的迟愣,才微笑点头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