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也同样临近了江南乡下的一处山村,隐居于此的吴千钧今日清醒了些,将木柴搬进外间,向正在准备晚饭的李花凝道:“小白倘若真去探望戚华夫人,想来此时已见过面了。”
李花凝手持长勺尝了一口灶台铁锅里的汤水,回身道:“你还是放心不下。”
吴千钧望着门外余辉,叹了口气道:“你对那些旧事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上次小白来时我药力发作,没来得及与他多说些话。其实有些事不该再向他隐瞒下去。当年戚华夫人一口咬定要去离群索居,恳求我不要向人透露她的下落,还要声称她的独子已经夭折,其实……师父的儿子,明明还活着。”
李花凝头一次听他透露这事,讶异地站直身子,“这是好事啊,你又为何为难?”
吴千钧愁眉不展地在板凳上坐下来,“师父出事之后,我帮师母安顿住处,之后数年间都与她有着联络,别人不知,我却知道,师母她其实一直为师父之死对善清宫心有怨怼,认定是胡叔叔他们为了保住太子,有意牺牲了师父。任我再三解释,她怕是也未尽信。而且在那之前,师父一直是心怀壮志想要复国,师母很可能会将此视作师父的遗愿,一边对善清宫有着敌意,一边又有复国之心。”
他停顿了片刻,茫然拼凑着脑中被打散的记忆,“那个孩子七八岁时,我还见过一回,生得真是出人意表,所以去年中秋在吉祥镇遇见长大成人的他,我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可惜,他与小白对面站立,却相互都不知道对方是自己的血亲兄弟。”
吴千钧回想着中秋夜市上的那一幕,痛心不已,他曾信誓旦旦地答应了师母不透露那个孩子的秘密,当时只能极力忍住不说。
李花凝也陪着他坐到板凳上,“你是觉得,师母是差她的儿子替她达成复国大业?这事又谈何容易?”
“是啊,谈何容易。”吴千钧神情更加苦涩,“我最后一次见师母,就是送她去了云南,她只对我说迁居到那里是为了寻个气候宜人的地方常住,其实我很早前便听说过一些内情。早在前朝覆灭之前,定王宇文禛便对师母有所倾慕,师母别处不去,非要去定王属地云南,想必就是去投奔了宇文禛。”
宇文禛的兄长、本朝太祖皇帝曾是前朝唯一一位异姓王,举事之前,他们兄弟与身为贵胄千金的戚华夫人相识,也好想象。
李花凝吃了一惊:“师父既是死于朝廷追缴,师母怎可能投奔敌人?”
吴千钧摇头道:“杀害师父的人是太祖皇帝手下,不关宇文禛的事,而太祖短寿,早早去世,将皇位传给当今皇帝,宇文禛身为皇叔,觊觎皇位也在情理之中。我听说过他当年征战时曾受过伤,以至于后来一直没有子嗣……”
李花凝恍然明白过来:“师母她……是让自己儿子认定王为父,以便依仗定王的势力,达成师父的遗愿!”
定王宇文禛心系皇位,出于对戚华夫人的爱慕,外加对其子才智的欣赏,就答应了她的要求,承诺她将其子当做自己亲生来抚养成人,他自己又没有子嗣,一朝夺得帝位,将来只会传给这个养子。这些关系乍看起来匪夷所思,实则是各取所需,合情合理。
只是当年宇文禛自己也未想到,这个养子竟会如此出类拔萃,他可是捡到了个宝贝,只需提供财力,一切运作就都可以交给世子自行安排,倒成了他来仰仗养子的局面。
身旁的锅里咕嘟作响,吴千钧望着院中暗下的天色呆呆出神,师父的儿子被人利用去做那么凶险的事,这还不是最可悲的。他们这里地处偏僻,很少能听说江湖中事,他又时时药力发作记忆混乱,更是无力去关心外面的变故,只是隐隐觉得,除了图谋大计之外,戚华夫人怕是还会鼓动儿子敌对善清宫,到时就是同室操戈的局面。
他曾在夜市上唱了一曲《夜行船》,劝雨纷扬不要看重名利,可心底也明白,光是这个孩子不重名利又有何用?母亲的耳提面命,养父的谆谆教导,怕是都早已深入他的血脉,注定了他的身不由己。
李花凝见他久久不语,也叹息了一声:“是我这人太过自私任性,一心想要独占你,要你来陪我避开纷争,过清净日子,就答应了小白不为你解毒,却未顾念你心中的忧虑。我……”
她说着苦笑了出来,目中却闪出了泪光,“我一直以来都是个自私任性的人,从前借助芮晨来认识你,任由小白去杀张文啸,都是我惹下的祸端。眼下我还拉了你来躲清闲,更是罪孽深重。”
吴千钧怅然望着妻子,目光落到她隆起的小腹上,他们成亲近三年,妻子首次怀了身孕,他是放心不下那两个主人家的孩子,可一样不愿让妻儿担上风险。吴千钧握起她的手道:“说起这些做什么?我可从没怪过你。小白让咱们隐居避世,或许他真有了解决事端的本事……唉,当年师母逼我立下重誓不去泄露那孩子的消息,可若见情势危急,我还是必须将此事透露给善清宫人众才行。只要让他们知道了这内情,很多事情也便会迎刃而解了。”
李花凝呆了呆,忽想明了其中一个关窍:“会不会就是师母唯恐你泄露秘密,才差人为你下了忘忧花?”
吴千钧郑重地点点头:“我也是如此猜测,才对小白他们说毫无线索,不让他们追查下去。”
李花凝只觉得一阵阵心头发冷,那位戚华夫人做了那么目标长远的筹划,忍辱负重地投奔定王,将儿子送予他人,还将叱咤风云的善清宫宫主都拿捏在手里,当真不是位简单人物……
云南地处西南,天黑的比中土晚了半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