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纷扬再次睁开双目的时候,仰面见到的还是东暖阁的彩绘吊顶,前后窗户尽数打开,吹进习习凉风,根据窗外光线的角度可以看出此时已是下午,距离他失去意识时过去了许久。
他仍躺在织锦地毯上,偏过头去,见到身边不远处放置着尚未收敛的针布药瓶等行医物品。紫曈走到他身旁跪坐下来,以手指按上了他的腕脉。
她依如之前那样面色平淡如水,却已拆去了绷带,露出一双清亮有神的眼睛。
雨纷扬呆望着她,扯开了唇角笑道:“你果然……果然还是会医活我,一切……都不出我的所料,你这是……又中了我的欲擒故纵之计。”
见他一副气都喘不匀的狼狈模样,还又如从前那般摆出一切尽在掌握的臭德行,紫曈是好气又好笑,点头道:“没错,天下第一大恶人又被我救活了,我是不是该追悔莫及、再来为你补上一刀?”
“是……”雨纷扬刚说了一个字,便感气息不畅,急促地咳嗽了几声。
紫曈深知他方才的状况有多凶险,要说这是他提前算好的招数,真是鬼都不信。
她从长几上端过药碗,用瓷勺搅着,不屑地撇着小嘴:“你最后那一招大耗内力推我出门,令毒质深入骨血,连我当时都没了医活你的把握,你倒能比我算得更准?万一伤势过重,或是傅雪薇没有守在门外,再或是她尚未得知定风堂解散的讯息,只需耽搁了一时半刻,你就再也没救,幕后主使大人这次兵行险招,就不怕玩过了头,没这机会再来对我逞强吹牛?”
“只要天下第一神医不要我死,我便一定死不了。”雨纷扬依旧保持着与这虚弱之态毫不相称的怡然自得,“你别想否认,这一套计策行使下来,你对我再没一点怨恨,还会心有亏欠,可见我的手段果然奏效。我自始至终……还是算无余策的幕后主使。”
紫曈费力地扶起他的肩头,将碗中汤药喂给他喝,没好气道:“好,我确实恨不起来你,确实心有亏欠。纷扬公子棋高一着,我想不佩服也是不行。”
雨纷扬喝完汤药,咳嗽了两声道:“退一步说,万一真玩过了头送了命,你事后知道我是有意任你杀我的,一定会更加心有负疚,我也算死的值了。你实话对我说,倘若真见我就那么死了,你会哭么?”
紫曈曾经照顾过无数男病人,行医时从来想不到男女之防,而此时见他枕在自己臂弯,眼神灼灼地望着她,脸上笑意隐然,才觉察到这气氛中的旖旎暧昧。
紫曈当真匪夷所思,这人刚经历过一番生死之劫,都还不能行动,怎就立时恢复了贱人本色,有心情朝她耍赖卖乖了?
她生硬地将手一抽,任雨纷扬倒回到地毯上,愤愤道:“你在打什么鬼主意?难不成是想要我以身相许,来补偿你全盘放弃的深情厚谊?那你可是别想了。”
雨纷扬忍不住笑个不停,这一刻他二人倒真像是前嫌尽弃,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他尽情调戏、而紫曈恼羞成怒又无可奈何的境地。恢复这关系的关键一层,就是重塑起了紫曈对他的信任。
从让紫曈不再怨恨,到真心原谅他,再到重建信任,他可算是穷尽心力,也担够了风险。他曾以为能挽回这样的关系已经再无指望,想不到仍可美梦成真。雨纷扬真是宽慰极了,愈发觉得自己死这一遭当真值得。
紫曈见他边笑边咳嗽,虚弱不堪还得意洋洋,只觉无可奈何,收起针布药品道:“我去叫人进来,送你回房歇息。”
雨纷扬却猛地扯住她的衣袖:“别忙,我来问你,这次解毒之后,我可会留下什么遗症?”
紫曈道:“不会,再等一两个时辰你便可勉强行动,调理两日,即可恢复如初。”
雨纷扬促狭地撇撇嘴,显得极为失望,“既然这样,就不好留你下来,照顾我一辈子了。你尽早上路吧,越早上路,越可以早一天见到他。”
紫曈沉默不语。他放任她下手杀他,不知是真有心以命相抵,还是如他所说是欲擒故纵,亦或是做了这两手打算,死便死了,置之度外。
不管怎样,他是真的解散了定风堂,而且对她毫无所求,他是曾经做了很多伤害她的事,却都尽力做了补偿,还险些以死偿还,这已足够,自己再没了与他计较下去的理由。
从此以后,谁也无需再怪谁,谁也无需感激谁。他们这次是真的扯了个直,将往日恩怨一笔勾销。
雨纷扬手里仍扯着她的衣袖不放,费力地翻个身,换为一个更舒适的姿势侧躺着,说道:“只求你再多留一会儿,好歹等到我能行动了再走。我不想像个死人一样,被人抬走。”
看着他这副孩子气的依赖不舍,紫曈心绪复杂,勉强一笑:“好,纷扬公子仪容重要,这狼狈之态可不能落在别人眼中。”……
次日早上,还未到紫曈所说的二十四时辰之期,卓红缨就找到瞿阳城兴隆客栈,告诉朱芮晨、陆颖慧与朱菁晨说:雨公子生了病,姐姐正在芙蓉别院为他诊治,她的眼睛已经好了,说是再等几天,就来见你们。
朱芮晨抱着双臂坐在椅子上,听得皱紧眉头:“又要等几天?她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