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雪薇再次回到客房时,竟然见到紫曈坐在床边,正有条有理地向两名医师交代着行医事宜:“在风池穴下针之后,再换玉枕穴,然后才是率谷穴,听明白了么?”
她既没了方才的激愤,也不显病弱萎靡,好似换了个人般。
床前站的两位医师胡子老长,却恭敬听着唯唯称是。这情景着实出乎傅雪薇的意料,令她看得呆立无言。
一名医师疑惑道:“姑娘这施针法子确实高明,不过这样法子配上口服药方,怕是有些凶险……”
紫曈声调冷冽地打断他:“哪里有什么凶险?为我诊病疗伤,你们管什么凶不凶险?就凭你们这点微末医术,也敢来质疑我开的方子?”
两名医师又连忙诺诺称是,再不敢有何异议。
“那便去准备吧。雨公子既然交待了你们对我悉心照料,你们就多多尽心,免得他再想来收拾我的时候,见我还是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动起手来也不爽快。”
紫曈冷淡说完,伸手从旁边丫鬟的手里接过汤碗,一手端着小碗一手持着瓷勺,慢条斯理地饮着羹汤,姿态悠然自得。
傅雪薇豁然明白了过来,紫曈这是全仗满腔恨意支撑起的求生之念。她也明白了失明的原因,知道尚有希望复明,而筹划疗伤,正常饮食,为的都是好好活下来以期复仇。这很好想象,经历了昨晚那样的虐待,谁会不恨?
傅雪薇深深忧虑,说紫曈终会原谅是安慰雨纷扬的话,她会不会原谅他,将来会不会真去对他寻仇,傅雪薇也全无把握。她是成功化解了雨纷扬的心魔,可又该如何化解的了紫曈的满腔恨意?
她也不能直接去劝说紫曈,紫曈现在最听不进的,就是她和雨纷扬两人的话。傅雪薇叹了口气,暗暗宽慰自己:罢了,当务之急就是让她重拾生念,情愿配合疗伤,其它的事都等到以后,再作计议吧。
傅雪薇没有出声,转身走了出去,到了门外才又细细向丫鬟交待了一遍照顾紫曈的事宜。
接下来的日子里,傅雪薇就以这样疏远又周到的态度照顾紫曈,亲自为她安排下方方面面,却从不在她跟前说话。雨纷扬偶尔来看望,也不出声让她察觉。紫曈一直表现得极度冷静,从不发脾气,也不说一个多余的字,只是好好配合身周众人的照料与医治。
而傅雪薇渐渐发现,紫曈虽然伤势在好转,精神却越来越不好了。平日静坐发呆的时候,她时常露出伤感甚至是绝望的神情。傅雪薇料想她是在为往事伤神,虽然关切,也不敢出言相劝,怕紫曈听了她的声音更为不快。
直至一天见到丫鬟换下紫曈的枕套去清洗,傅雪薇见了奇怪,问她出了什么事,才听到丫鬟告诉她:“郁姑娘想是心里难过得很,夜里睡下后常会流泪不止,每天早晨枕头都是湿透了的。”
傅雪薇心下一阵震颤,明白了原委,急急转身走去。
雨纷扬正在坐在书房中的桌案后,例行询问医师紫曈的状况。
老医师愁眉不展道:“郁姑娘的确医术高明,依着她的法子施针,现下颅内淤血已然基本驱尽,外伤也已无碍,按理说她理当恢复了一些目力,至少可以见到光亮才对。至于为何不能,老朽也不得索解。”
雨纷扬静静听着,眉间凝着淡淡忧虑,忽见傅雪薇走进,便向医师道:“有劳先生费心,请先回去吧。”
待医师走后,雨纷扬才向忧愁满面的傅雪薇问:“出了什么事?”
傅雪薇满面苦涩,说得声音发颤:“纷扬,她的眼睛……怕是治不好了。”
雨纷扬眉睫一颤,缓缓站起身来:“为何会治不好?”
“我从前听她说过,她爹爹告诉她,如若哭得太多,导致眼疾复发,一旦彻底失明,就再没了治愈的可能。她这次失明虽是颅脑震荡所致,可她这些天夜间,一直在彻夜哭泣……”
傅雪薇说得心酸,忍不住落下泪来,“她是伤透了心,白天清醒时尚可强自振作,却控制不了睡梦中的情绪。这些天下来,即使淤血驱尽,她也不能复明,就是因为……她已经哭得眼疾发作,是真的……彻底失明了。”
雨纷扬默然听完,一直没有说话。他终究还是对她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紫曈的眼睛失去了治愈的希望,就意味着他们的关系再没了缓和的希望,是真的成了仇人,自己补偿过错的心愿也再难达成。
傅雪薇问:“纷扬,你是否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办?她一定也清楚自己的状况,我看得出她一天比一天沮丧绝望,这样下去,我怕她会生念全无。是不是……可以送她走?”
雨纷扬明白她的意思,如果将紫曈送还给善清宫的人,让被她视作亲人的人照料,至少会比眼下这样让她以为自己是个人质要好得多。不过,他心里另有一个打算。
雨纷扬又以手指轻点着桌案表面,忽问道:“你是否有什么事隐瞒过我?”
傅雪薇一愣:“你指什么?”
雨纷扬抬眼看向她:“善清宫的人知道了我的事,对么?”
傅雪薇心头轰然一震,忙解释道:“我并非……并非有意向你隐瞒。只因……离开善清宫后,我一直心慌意乱,事后又没得多少机会与你多说话,就……将这事抛诸脑后没想起说。”
傅雪薇没想起向雨纷扬通报,朱芮晨当日也没打算防备她走漏消息,因为在他看来,雨纷扬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现在时机远不成熟,他可以改变策略,却绝不敢对善清宫公然动手。适当地打草惊蛇,反倒可以让雨纷扬稍稍收敛,不敢轻举妄动。这就像是给敌人发个警告:我已经知道了你是坏人,对你有了防备,你可别想再来轻易算计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