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是一片晴朗天光,芙蓉别院的庭院中处处透着南方立春后的暖意。地上的积雪已经融化殆尽,若不是看到残余雪水仍顺着屋檐不断滴下,都已让人想不起昨日那场鹅毛大雪,仿佛那只是残留于记忆中的一场寒冷彻骨的梦。
雨纷扬与傅雪薇一前一后缓步穿过雕梁画栋的游廊。雨纷扬在廊间停住,背靠着一根朱漆木柱坐到廊边长椅上,怅然无神地望向廊外。
廊外庭院中种着一树腊梅,正值盛放花期,满树嫩黄的花朵色彩炫目,好似琼枝珊瑚。花开得这样好,而躺在床上的她却看不见。
傅雪薇站在一旁劝说:“她本性宽容,从不记恨于人,等到养好了伤,眼睛也复了明,怨气也就会渐渐消了,到时便可以让她理解你是无心之失,不再怨恨你。”
雨纷扬哑然失笑:“无心之失?伤能养得好,可你不晓得昨晚我一气之下对她说过什么,她都以为我想强要她的清白了,我还能指望她来原谅我?”
傅雪薇道:“你说了气话,她也一定说了气话,将来怎就不能解释清楚了?她可是那么通情达理的人。”
雨纷扬缓缓摇头:“那些我都不指望了。不过你不必担心,我已经想得明白,心知自己犯了大错无可挽回,也还是该去尽力弥补,总不能破罐破摔,继续错下去。我会尽力医好她,将来她是会原谅我,还是会来找我寻仇,都无关紧要。”
两人静默了一阵,雨纷扬仍凝望着腊梅,苦笑出来:“她自然只会来找我寻仇,昨晚我对她说了很多话,却还未提及从前我做的那些事,等她知道了登临阁上要杀她的是我,绿芜山庄的幕后主使是我,又怎可能原谅我?正是因为心底明知没有退路,我昨晚才会那么容易失控,想要与她反目。我昨晚没有杀她,又怎能保证将来不会与她为敌?到时怕是总要等到她来杀我……”
傅雪薇眉间凝着忧虑,谨慎地说:“纷扬,我一直有心问你,你与善清宫本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对他们下手,不过是为了利用他们积蓄力量。依你的才智,难道就真不能想出另一条途径,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既不与紫曈为敌,又可以达成目的么?”
雨纷扬转回头来望向她,没有回答。两全其美……在得知紫曈是若水集传人时,他曾动心想过改变策略,只因情意乱心而一直无果。真的还能有与她化干戈为玉帛、解开所有死结的机会?
傅雪薇看出他有所心动,稍感宽心,在他对面坐了下来:“从前是怕你多心,以为我要向着善清宫说话,我才没敢提及。可眼下我看得出,你也期待与她消弭敌我恩怨,那何不转变计划,留个退路?紫曈是那么宽容的人,你从前做过的事再怎样过分,至少还没与她结下什么死仇。倘若替她医好了伤,就前事解释清楚,再转变将来的策略不再与善清宫为敌,她未尝不会原谅你。即使回不到从前那么融洽,可让她再来与你和气相待,难道不是你所期望的?”
雨纷扬静静望着傅雪薇,心里颇感意外。从前他是不怎么看得起这女子的,她那些作风在他眼里都是愚不可及,只有在个别事关情意的事,他才会有心听听她的说法。他从不以为自己能在这女子口中得到什么实用的建议,而现在,他竟发现她似乎比自己要清醒得多,明白得多,她说出的话,都是高屋建瓴,醍醐灌顶。
昨天曾那么执着于留下紫曈,可当承受过伤害她,甚至是杀害她的巨大折磨之后,雨纷扬已经彻底摒弃了那份畸形执念。正如傅雪薇所说,能得到紫曈的原谅,重新得她和气相待,就已经是他现在最大的奢望。两全其美,确实是个值得他去尽力追求的目标。
“你说得没错。”雨纷扬露出苦涩的笑意,“我从想不到,你竟是这么明白的人。倘若昨晚我刚回来时便听一听你的意思,或许就不会作出那么多傻事了。”
傅雪薇深感欣慰,以她看来,从前的自己也一样是愚不可及。对雨纷扬,她一直有着近乎崇拜的仰望。这个人太过优秀,简直无懈可击,而只有他显露出因情意引发的彷徨动摇,才有了些凡人的烟火气。经过昨晚的变故,她才真切发现他也是个凡人,也有着无法抗拒的七情六欲,甚至会表现得如她从前一样幼稚愚钝。
她已经想通的事,他还未想通,她已经看明白的形势,他还未明白。她再不用仰望他,反而在他面前,成了个过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