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曈一直没有完全昏迷,神智时而清晰时而混沌,她断续地听进了雨纷扬与傅雪薇的对话,只是完全没了思考分析的力气。之后被送回庄院,安置于客房,有人为她换下衣服,又有人来为她诊了脉,精心包扎了后脑的伤,喂她喝下的汤药。这些她都知道,只是因为身心俱疲,做不出任何反应,全都来者不拒地接受。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反正失明的她也看不到天亮天黑。意识终于又变得清明,她开始留意到传入耳朵的声音,首先听清的便是傅雪薇在向人交代事情。
只听她说:“不要燃香,她不喜欢屋子里有怪味。等她醒了,记得将枕头换做棉布面的,她不喜爱丝绸质地。进出伺候记得手脚一定要轻,她本就睡觉极轻,很容易被声响惊醒。叫厨房煮些乌鸡汤来,记得撇去浮油……”
她叙叙说着,声调很低,似是生怕惊动了紫曈,只因周围安静,紫曈又失了明,专注精神于听觉,才听得十分清楚。
那些喜恶习惯,都是在善清宫耳鬓厮磨时紫曈与她说起过的。那时的她们还是一对无话不谈的挚友,确切的说,是紫曈将她当做挚友。
紫曈从小孤苦,没享过兄弟姐妹的关照,与朱芮晨、陆颖慧、朱菁晨再怎样交情深厚,也还是要顾念男女之别,不能太过亲近,与卓红缨和风吟吟虽然投契,却一直未得机会相处。傅雪薇算得上她的头一个密友,于她而言有着极重的份量。甚至有许多不好意思去向秦皓白直言的私房话,都会来与她说,真真是将她看得比亲姐姐还要亲。
这时听着她的声音,紫曈便恍惚觉得,似乎又回到了从前,回到了享受傅姐姐关爱的时候。只可惜,一幕幕回忆在脑中拼凑清晰,她再难哄骗自己,再难让自己将美梦做下去。
那个姐姐和密友,实际恨毒了她,一心想要置她于死地,正是名副其实的口蜜腹剑,后来更是亲手做出了将她从云端拉入低谷的关键一步。
紫曈从那桩巨大变故后清醒过来的时候,傅雪薇这个人已经消失了,是别人来告诉她那个消失了的人做过哪些坏事,她对傅雪薇的背叛也就一直没有多少直观的感受。
而今再发现这个人出现在身边,又正赶在她再次经历了一个好友的背叛之后,而且重新出现的傅雪薇还变成了那个人的同伙。紫曈心里的新仇旧恨也就重叠在了一处。
紫曈不知雨纷扬的过往,却知道傅雪薇背叛了她,也背叛了善清宫。原来这个叛徒认识那个恶人,来投奔了他。她做了那么多坏事,害得自己失去父亲和丈夫,也害得大哥终身不娶,却还好意思在这里装好人。正如雨纷扬,做过了昨晚那些坏事,难道以为现在善待她,替她疗伤,就能小事化无,揭过不计了?
听到傅雪薇拿着往日从自己这里得到的信息向人交代,透出一副细致入微的关切语气,紫曈感觉到的只有心冷和不齿,忍不住哼出了一声冷笑。
傅雪薇的声音随之止歇,片刻后又自床边响起:“紫曈,你……总算醒过来了?可觉得好点了?”
紫曈有心朝她怒喝一句,而张开了口,却未发出声音。
傅雪薇为她理了理被子:“我倒忘了,你的内伤虽然不重,咽喉却红肿未消,怕是一时还说不出话的。”
咽喉红肿,是因为昨晚受了雨纷扬的掌力所伤。拜他所赐,自己同时成了盲人和哑巴。昨晚都因神智混沌她才会下意识地对雨纷扬残存信任,这会儿清醒了,心里自然只剩下了怨恨。紫曈闭了眼睛缄口不语,既然骂都没本事骂一句,就只能不去理睬,盼着她知趣快点躲开。
傅雪薇有心解释和劝慰,又不知从何说起,事情到了眼下这样的境地,以自己这身份,有什么能劝她的呢?
傅雪薇拙嘴笨腮地开了口:“妹子,我知道你心里有气……我也不知能从何说起。你应该来恨我,从始至终,真正出于私念来害你的人,只有我一个。你不要……不要怪纷扬,他有他的苦衷,伤了你绝非他的本意……”
这话她自己说着都觉得绵软无力,有什么苦衷可以把一个人害成这样?这简直就是狗屁不通的恶人逻辑。
傅雪薇叹了口气:“这些都先不说了,你且安心养伤,昨夜为你诊脉的大夫说,你失明是因为颅脑震荡,不是因为眼疾。只要医治调理,疏通淤血,仍有希望恢复。你想做什么,都等到养好了伤再说。纷扬他……”
紫曈听到她的声音便已烦躁不堪,一个字也听不下去,猛然支撑着全身力量坐了起来,想要将她狠狠推开。没等她触到傅雪薇身上,手腕已被一只手牢牢抓住。
紫曈一挣没能挣脱,随即感到一股绵柔内力自腕脉送入了体内,不但加快了她的血流引起一阵舒适,也将原本堵在她咽喉的肿痛消去了不少。
紫曈舒了一口气,忽然大声说出话来:“雨纷扬,我知道你一定听得见!你放心,我一定会活下去!一定不会再去寻死!因为我答应了小白,要与他同生共死。没错,我就是为他而活着的!你若看不下去,尽管再来杀我,我才不去怕你!只要你留我活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要你的命!”
那只手骤然放脱。紫曈大吼了这几句话,感到气息不顺,倒回到床上咳嗽不已。她一时激愤难当,也没心思去琢磨傅雪薇有没有方才那样的力道与内功,没去琢磨那只手还可能属于谁。
傅雪薇忧虑地看着站在床边的雨纷扬。他神采暗淡地望了紫曈一会儿,静静地转身走出。傅雪薇又为紫曈理了理被子,也起身跟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