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曈睁开眼来,见到的也是一个极熟悉的环境:一间窄小简单的竹屋卧室。近四年多的时间,她每个清晨都在这里醒来,无一日例外,外面的世界是何模样,她几乎已经淡忘。只是这次醒来,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没去理会这种奇怪的感觉,如往日般起了床,穿好衣服,梳洗停当。一走出卧室便闻到一股鸡汤的香气,赵锦絮正在外屋的小桌上摆好碗筷,见她出来,一笑说道:“今天怎么起得这么晚?莫不是昨晚听了我讲善清剑仙的故事,兴奋得难以入睡?”
听见“善清剑仙”这四个字,紫曈心头一动,脑中似有一个被坚冰封冻的记忆现出一道裂纹。她没头没脑地问出一句:“赵妈妈,那个善清剑仙……会不会来杀我爹爹?”
赵锦絮一怔,又笑道:“你在说什么胡话?是昨晚做了噩梦么?”随后拉了她过来,让她坐到自己身边,“我知道了,我不该将汇贤居的事说得那么血腥恐怖。你不是也曾说过么,这个善清剑仙秦皓白,或许并不像别人说得那么凶恶,他去杀张文啸是为了给兄嫂报仇,那五大掌门不见得是死于他手。这人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咱们也不能人云亦云。”
紫曈从竹屋敞开的房门望出去,脑中呈现出一个画面:月华之下,自己被一股力量扯出门口,落在了一名黑衣男子的臂弯之中,那是她平生头一次与那双眼睛对视。
那个场面透着死亡的肃杀之气,却令紫曈悠然神往,她痴痴说道:“我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世上再没什么人,比我更知道他了……”
“好像是你爹爹来了。难得他这么早便来看你。”赵锦絮没去留意她那句话,也朝门外看着,一改温和的语气,冷淡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又来了求医的人,他要叫你过去诊治。”说罢起身走出。
紫曈回过神来,听到赵锦絮与父亲郁兴来的交谈声从门外传来,她站起身,走去门口朝外看去。
面前的篱笆小院点缀着青藤与野花,飘着淡淡雾气,恍如仙境,郁兴来与赵锦絮就站在这仙境中说着话。也不知说到了什么,郁兴来笑了出来,还笑得极是畅快,竟停不下来。赵锦絮开始只是淡漠地看着他笑,后来似也受了感染,跟着他笑了。
这个画面是那么和谐美丽,紫曈看得心下一片静谧平和,不觉想到:“这些年来,我一直当赵妈妈是母亲。别人家的父亲与母亲都是夫妻,为什么我的就不是呢?赵妈妈已在玉柳苑做了十余年的管家,与爹爹极为熟悉。她一直待爹爹很冷淡,不过我看得出,她与爹爹之间,时不时地会显露出一点默契与和谐,他们相互之间也有着淡淡的关切。”
“他们之间的隔阂都是因为我,赵妈妈看不过爹爹将我关在这里、利用我去为人诊病的作为。想要让她消除这芥蒂其实很简单。那就是让她将心底的那个秘密说出来,告诉爹爹,我其实是他的亲生女儿。那样的话,爹爹就会从此善待于我,赵妈妈也就消除了对他的怨气,他们之间也就再没了隔膜,可以就此做成夫妻。那样的话,我也可以如别家的孩子一般,同时有着父亲与母亲了。”
紫曈这样想着,心中溢满幸福喜乐,急急冲上前去说道:“赵妈妈你快告诉爹爹,我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赵锦絮回过头来,问了声:“你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紫曈怔住,也向自己问了句:我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一个画面呈现脑中:郁兴来掷出一柄长剑,长剑裹挟着劲风飞来,直直穿入赵锦絮的胸膛。
这个多年以来被她视作母亲的赵妈妈,明明已经死了啊!紫曈身子一震,面无血色地看向郁兴来。父亲仍然谈笑风生,胸口却有一片血迹扩散开来,并露出一柄短剑剑尖。
紫曈心神震颤,恐惧如墨汁般泼洒开来,将眼前染得一片漆黑。待得她再次清醒了一点,发觉自己竟又躺到了竹屋卧室的床上,重新醒来,方才的所见所闻都成了一场梦境。
紫曈茫然地重新起了床,走出卧室,再次见到赵锦絮对她笑着说话,不禁在心中问了自己一句:这是怎么回事?
忽听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似是在将睡将醒之际,听到枕边人在对她温柔地说着话,那话语携着他口中吹出的暖风送入耳中:“明早你醒过来,发现自己仍住在玉柳苑后山的竹屋里,赵管家来为你送饭,为你讲起善清剑仙血洗汇贤居的故事解闷……”
这声音极轻,却震动着心弦,引得一连串的记忆画面闪过眼前,每个画面都无一例外地有着那个一袭黑衣的身影。眼前环境飞速变化跳转,由玉柳苑后山依次变为锦刀门花厅、野外疏林、吉祥镇夜市、登临阁露台、邵松山悬崖、绿芜山庄大院……
记忆化作离弦之箭,从这些场景中飞速穿过,直直冲上岚衾山善清峰,冲进善清宫后院的那个房间,凝定在那最后一个平静之夜,她与他同床共枕的一刻,那个有生以来的幸福巅峰。
又听到他继续温柔说道:“然后你回想着梦里的我,也不知会庆幸,还是会怅惘……”
紫曈只觉一阵好笑,真若那样,自己怎可能会庆幸?她自然只会怅惘,不光怅惘,还会觉得恐怖异常。有什么事,会让她情愿回到从未遇见过他的时候?有什么事,会让我情愿放弃与他共度的这些时光?
于是她那样回复他:“若真那样醒来,赵妈妈还活着,那自然是好,可没了你,着实恐怖的很……我还是老老实实将眼下这个梦做下去的好。”
他含糊道:“傻子,真回到那时……”
紫曈意识一浑,想要听清他后面说了什么,却没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