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念想起紫曈早就提过,郁兴来曾向许家学过金针刺穴提升功力的方法,他如果用了那样的办法,自是可以做到短时间内功力大增,直至足以缠住自己。
随即想起方才郁兴来向紫曈迎过去的情景,那明明是要伸手去扶她,绝非要去伤她,而自己竟然因此误解,对他下了杀手。眼见郁兴来已然闭上双目没了气息,紫曈疯狂地晃着他痛哭呼唤,想到自己竟然亲手杀了她的父亲,秦皓白满心惶恐地想要给自己找个开脱的理由,想要对她说,也对全天下说:“我不是有意杀他,那是误杀……不错,是误杀。”
可心中一个声音立刻反驳了他:“哪有什么误杀?即便你误以为他要对曈儿出手,你明明可以拉开他或是推开他,根本无需刺出那一剑!吉祥镇弥勒庙里你刺曈儿那一剑也一直被你归为误伤,可若是换做别人,为什么人家不会对她出手,偏生你会?你方才不是还在为终于下手杀了他而快意畅然?你还要给自己找什么借口?还能为自己找什么借口?”
秦皓白终于无望地得出结论:我果然就是嗜杀成性的恶人,果然配不上她。我早该知道自己配不上她,却没有早早放弃,竟任由自己做出了伤她如此之深的坏事,竟做了她的杀父仇人!
郁兴来的话又响在耳边:“你终究还是通不过我这考验。既然如此,你便不配做她的丈夫,从今以后,只可做她的杀父仇人……”
一字字锤击着他的心,终于令他禁受不住,一张口喷出一大口血来,溅洒在福庆街的青石板地上。“杀父仇人”这四个字如同化作一条毒蛇,不但狠狠咬住他的心,还紧紧缠住了他的咽喉,令他遭受锥心之痛的同时也呼吸不得,终于意识混沌,晕了过去。
他的腊月初五,就在那一刻结束。
秦皓白这时终于醒悟,庚辰年腊月初六,那个被自己视作此生此世最最重要的日子,已然永远过去!他已在床上昏迷了整整三天。
秦皓白垂首想道:“是了,我早在初五当日便已想清楚了一切,已然明白了事实如此,却竟然等到事情都已过了三天之后,还在想着逃避!”
这袭上心头的回忆再次给他狠命一击,激得一股腥热之气自胸腹间冲将上来,化作一大口鲜血喷了出去,洒在善清宫后院的方砖地面上。这情景正如昏迷之前的那一刻。原来他那一缕梳不开的头发,正是因为在那时凝了一片血迹。
秦皓白无力地抬头望向天空。一个残缺的红喜字被风卷着,在天上翩飞如碟。
他苍白苦笑:我竟然还想要逃避。我亲手杀了她的父亲,杀了她在这世上的最后一个亲人,亲手害得她伤心欲绝,至今仍然昏迷不醒,甚至气息微弱,濒临死境,我这个好好活着的杀人凶手,却还在想要逃避!
他看似镇静了下来,站起身,信手推开扶他的陆颖慧与朱菁晨。如果是别人杀了她父亲,自己该怎么办?自然是要为她报仇。连嫂夫人的家仇他都毫不迟疑地去报了,怎会不来为曈儿报仇?怎会眼睁睁看着她的仇人活在世上不管不顾?
没错,这个仇人不但向她的父亲下了杀手,而且根本没有任何可以说出口的理由,全然因为他本性恶劣,冷酷嗜杀!这人何其可恨!何其该死!那还有什么可说?还有什么可犹豫?
他默默向身边众人一一看了一遍,见这些平素兵刃不离身的武林中人,今日竟无一例外都未携带兵刃。
秦皓白苦笑了一阵,涩声说道:“你们是我怕抢了你们的兵刃来自尽对么?你们自以为想得周到,却不想想,善清剑仙若想自绝,还用得着什么兵刃?”
无需他自行发力,体内的真气已然一道道朝心脉急冲而去。胸腹间的积累起愈来愈强的灼烧之痛,秦皓白反而感到一阵轻松,似乎亲眼见到自身的罪孽被一点点消灭,只觉得快意非凡。
他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倾倒下去。
秦皓白又闭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见到陆颖慧自左侧扶住他,朱芮晨在一旁急急交待了朱菁晨一句什么,便飞身离去。朱菁晨过来自右侧扶住他,其余人紧紧围拢到跟前,一直以爱哭著称的陆颖慧这时率先流下泪来,他们都满面焦急惶恐地朝自己说着什么,可惜自己的耳朵似被严严实实地堵住,全然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秦皓白面现微笑,翕动着嘴唇轻声说着:“你们不知道,从前见到曈儿几次想要自尽,我一直在笑她傻,笑她遇见一点难过的事便要大惊小怪,寻死觅活。可如今才知……她竟是如此聪明,竟会轻易想出如此绝佳的解决之道。死则死矣,一死百了,多么畅快悠然?天大的事,也可以一个死字了结,何其简单?又何其高明……”
他就那样苍白地笑着,释然地笑着,伴着轻轻的咳嗽,口中不断淌出鲜血,双目中的神采也变得越来越黯淡。
眼前逐渐变得模糊,仿若现出迷雾,身体随着这雾气变得越来越轻,身心之间的所有痛苦都离体而去,只余下一片虚空与安适。陡然间一个声音穿透这迷雾,清晰地钻入耳中,那是她的声音,是她轻轻唤了一声:“小白……”
秦皓白心头一颤,茫然心想:我不是死了么?为什么会听见她的声音?难道说……她竟也死了?竟也随着我来了阴间?
他随即一阵惊惧惶恐,满心挣扎:不,我不要她随我一起死!我要她活着!无论如何,她一定要活着!
这一心急,他竟又醒了过来,如同溺水之人挣扎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