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夜半时分。秦皓白与紫曈小心翼翼没去惊动其他人,牵了马匹溜出善清宫,赶着夜路下了山来。善清宫到勋昌城有半日路程。两人于天亮城门初开的时候正好来到勋昌城外。
秦皓白在善清宫生活了十年,对这勋昌城甚是熟悉,不费吹灰之力便带着紫曈找到了五郡巷华年庄院。雨纷扬果然如他所说,正在府上。
于是在清晨的阳光刚刚洒到华年庄院后花园的冬青树上时,秦皓白与紫曈便于暖阁之中,坐在了雨纷扬的对面。
这两人一夜未睡,奔波了半夜,为朱菁晨担了一夜的心,又在路上为究竟该不该来找雨纷扬、要如何开口向他求助一事争吵了一路,着实耗光了精神,所以临到并肩坐在这里的时候,都是眼圈乌青、神采恹恹的模样。待得一人一句地为雨纷扬讲述完了事情原委,更是精神不济。
雨纷扬身上披着一件鹅黄色软缎袍子,露着里面绣着鸾凤图的天青色箭袖衣衫,头发也不像往日那样梳起,而是松松散散地由一条织锦长带系了,搭在右肩上。这身打扮显得极是随意闲散,好似一个富家公子刚于春日午后睡醒于自家软榻上,与他往日的干练精致反差甚大,也与此时紫曈和秦皓白的狼狈颓靡形成鲜明对比。
三人席地坐于驼绒坐垫上,隔着一张红松木的茶桌,雨纷扬的神情也如他的装扮一样闲适温文,听完了他们的讲述,只是微微点了点头,丝毫没显露出任何忧虑紧张之意,唇边仍挂着柔暖微笑,于一旁的小炉上取下茶壶,亲手斟好两杯茶,送到他们面前。
秦皓白与紫曈动作一致地搭着眼皮,端了茶起来喝了一口,又全然一致地轻咳了一声,放下茶杯,叹了口气,抬起手来遮着嘴打了个哈欠。
雨纷扬脸上的微笑荡漾开来,如窗口洒进的朝阳一般和煦,他轻叹一声:“我已企盼多次,盼着能见到你二人高高兴兴来请我喝喜酒的模样,却想不到,还是见到你们愁容满面地来向我求助了。”
秦皓白黑着脸:“我就说不要来的,都是她偏坚持来烦你。”无论于公于私,是出于嫉妒的别扭心理,还是不愿给恩人添麻烦的心态,他都不情愿为这事来求助。
紫曈忍无可忍道:“唉,我求你了,你能不能别再为该不该来这事与我争?”
秦皓白却还不依不饶:“你明知纷扬就住在善清峰下,居然之前那么多天不来告诉我,偏生眼下出了事才提起来。这不是明摆着有了麻烦才想到人家么?”
紫曈道:“不然又怎样?我若提前告诉了你,你又打算如何啊?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秦皓白看看雨纷扬,似有什么话很想出口,却又觉得不合时宜,便烦躁说道:“罢了,临到这样时候,我还能打什么主意?来都来了,还是先说菁晨的事好了。”
紫曈比他还要烦躁:“你也知道孰轻孰重了?那还总要来说这些废话!是想来让人家纷扬看笑话么?”
“要看也是看你的笑话!”
“我……”
这两人还要将拌嘴继续下去,忽然被雨纷扬低低的笑声打断,都转头朝他看去。见雨纷扬仍垂目倒水冲茶,脸上却带着极欢畅的笑意,果然已经是在看他们的笑话了。
两人顿觉不好意思,赶忙住了嘴。
雨纷扬抬眼看看他们,略收敛笑意正色道:“抱歉打断了两位,你们还请继续,不用顾忌有我在一旁。”
这话玩笑意味更重,也令紫曈与秦皓白更加无地自容。
在此之前,紫曈一直好奇秦皓白与雨纷扬在一处说话会是什么光景,秦皓白也一直好奇紫曈与雨纷扬在一处说话会是何种态度,他们都没想到,继吉祥镇夜市上秦皓白替紫曈贬损了雨纷扬那一幕后,他们三人再次聚首,会是这样雨纷扬看他们拌嘴闹笑话的场面。
这真真是个难以猜中的结局。
秦皓白无奈叹道:“我实未想到,你我再次相见,居然是这样一副情景。”
紫曈依旧愤愤:“你在嫌我让你丢人了么?这话该我来说才对。”
秦皓白还想反唇相讥,又留意到雨纷扬的满面微笑与饶有兴味的眼神,就忍了回去。
他可不想再送笑话给这家伙看了。
雨纷扬又为他们添了茶:“我听说,当日绿芜山庄之上,皓白向紫曈当众表明心迹,你二人也是一副相互拌嘴的姿态,可惜那天我到得晚,无缘耳闻目睹。所以我一直想象不出,你们两个共历患难、本该情深弥笃的人,拌起嘴来会是个什么样子,想不到这么快便见识到了。当真是令我耳目一新。”
紫曈有些发窘,忙来岔开话题:“纷扬,你听了我们讲述完经过,还这样从容淡定,一定是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对不对?”
雨纷扬道:“依你们所言,那伙怪人所说的交易流程,倒似滴水不漏,处处料得先机。”
那字条上指示的交易流程是:要他们不得将此事告知善清宫其余人等。两日后的辰时(即明日辰时),要紫曈、秦皓白、陆颖慧与朱芮晨四人携带《上善录》到善清峰脚下一处长亭与他们会面。交换了秘笈与解药之后,要秦皓白与朱芮晨继续留在原地不动,由他们留下人来监视,让紫曈与陆颖慧作为人质,带同秘笈随他们的人上路走上一段,等到他们确认秦皓白与朱芮晨再没机会追上他们夺回秘笈,再放紫曈与陆颖慧离开。
紫曈点头道:“正是如此。那些人对我们几个的情形甚为了解。知道我与颖慧哥哥不会武艺,他们到时只要搜了颖慧哥哥的身,确认他没有携带机关暗器,我二人对他们便没了任何威胁。他们挟了我二人做人质,再监视着小白与大哥,确认他们不能跟踪而来,便可高枕无忧地拿走《上善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