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次日西子湖晴光方好,但见近处莲叶层层碧色无穷,远处平湖如镜画舫流连,岸上连绵的杨柳风拂不止,树阴下掩一处闹中取静的大家门户,正是沈府。
午时稍过,湖上一艘精雕细刻文彩绘金的画舫悠悠驶来,在沈府外的小港抛了绳搭了板子停了岸,只待佳人。
此时,但见沈家紧闭的大门吱呀一声开了,娉娉袅袅先步出来一位身着翠色裙衫头戴碧玉钗的大家闺秀,正是萧家千金素素,其后还跟着一位着紫色宽袖长裳撑一把纸伞避日的姑娘,便是上官艳。这两位美人齐齐步出门来,过往得见的游人眼前皆是一亮,而画舫上连连下来两位丫环,而这两位丫环姿色颇佳举止落落大方,一前一后接引两位美人。
落在其后的丫环但见得沈家又出来一位公子,那公子着一身宽松的僧衣却留长长的头发,耳际侧脸竟还生一朵亦真亦幻的莲花,那丫环轻呼道:
“莲生公子?”
莲生微笑道:
“海棠,许久不见。”
“莲生公子不是在少林寺修习佛法,怎么到杭州来了?”
“三年之约。”
“莲生公子恐怕弄错了相约之地,况且这相约这人也不在此处。”
“是么?”
莲生望天,海棠道:
“我家公子有心结交天下堡的诸位英豪,萧二公子既有缘相遇,不妨上画舫一叙。”
莲生含笑听着海棠的说辞,点头道好,海棠突然觉得萧二公子已经不像三年前那么好打发了。
画舫轻轻划开了湖水,水波之上绕梁之间琴音初动,冰玉之声,三人踏着这弦歌行到画舫一处厅堂,镂窗细雕,屏风织彩,轻纱浮动,珠帘叮咚,但见当中一位公子温文如玉,焚香抚琴,雅意非常,萧姑娘与上官姑娘皆识得曲中绝妙,听得入神,而莲生见了,眼中却闪过迷惘。
那位公子收琴音,萧姑娘拍手赞道:
“想不到南宫公子剑法妙,琴音也妙。”
南宫公子起身,含笑道:
“让萧姑娘上官姑娘见笑了,”南宫公子略略作揖,望向莲生道:
“这位公子风采翩翩,敢问阁下姓名。”
莲生目不转睛看着南宫公子含笑的眼睛却不说话,上官艳插话道:
“公子不知,他正是素素的二哥,法号莲生。这次萧二哥碰巧来杭州化缘,听闻公子在钱塘潮上搭救素素,萧二哥十分感激,特与素素一齐来谢恩。”
“原来是萧兄,区区小事,何足挂齿。”
莲生却道: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公子既是舍妹恩人,自然也是莲生的恩人,只是昨日舍妹疏忽,未请教恩人名讳。”
南宫公子笑道:
“在下复姓南宫,表字长安,诸位不嫌弃,叫在下长安便可。”
既已互通名姓,四人稍坐,海棠与另一位丫环便端来了茶水糕点,两人侍弄好后便乖巧立在长安公子身后。
莲生看着海棠身边的丫环道:
“海棠之外,想不到锦瑟姑娘也来了?”
锦瑟但笑不语,长安公子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笑道:
“想不到萧兄竟识得在下的两位丫环,真是一桩巧事!”
萧姑娘与上官姑娘皆生了兴趣,萧姑娘调笑问道:
“二哥,你如何识得这两位美丫环?”
莲生望着眼神澄澈的长安,道:
“我记得海棠锦瑟原是侍奉一位叫元宝的姑娘,却想不到如今双双又投到了长安公子府上。”
萧素素想起来了,道:
“二哥说的可是三年前大哥成亲,那位来观礼的元宝姑娘?”
莲生点点头,上官艳回想起来三年前的情景,不由疑惑道:
“记得元宝姑娘曾说她出身低微,却又有海棠锦瑟两位如此出色的丫环,倒是桩怪事。”
长安公子一语不发,锦瑟这时道:
“诸位不知,元宝姑娘正是我家公子的童养媳,所以我与海棠才会供元宝姑娘使唤。”
此话一出,呆了两人,不外是萧家莲生与素素,而长安公子饶有兴致地看着莲生的反应,萧素素的伤心,却也只有上官艳瞧得清楚。
萧素素平时便是直来直往,这会嘴唇轻抿,忽而起身告辞道:
“长安公子救命之恩,素素无以为报,他日家父定当重谢,此刻家父催素素赶回金陵,恐耽误了出发时辰,素素先走了。”
长安公子仿佛早料到萧素素会如此,拦道:
“素素姑娘留步,南宫家盼与天下堡相交之心,已有余年,此时有缘相会,在下有宝物相赠。”
原与萧素素同进退的上官艳劝道:
“长安公子一片诚意,素素不如留下来一观,不耽搁什么。”
萧素素看着长安公子毫无介蒂的神色,原先一番自作多情反倒有些扭捏可笑,萧素素便点点头。长安公子复请二人坐下,这时海棠从后厅抱出一个大长匣子,一旁锦瑟解开匣扣,展与众人看匣子里头的两把镶珠嵌翠生得一模一样的宝剑。
三人看了这两把剑,眉头皆皱了起来,长安公子口气极恭眼神却平淡道:
“这匣子里的相思雌雄剑,是南宫家与天下堡相交的诚意,望蒙不弃,敬请笑纳。”
话说这两把相思剑,相传一把三年前作为沈家陪嫁之物几番辗转被人劫去,另一把由少林寺替蜀中唐家堡保管,却不料此时齐齐出现,还是由南宫家交由天下堡,其中曲折,实在匪夷所思。
而莲生公子怅然道:
“你果然认识元宝,恐怕这剑还是元宝替你取的罢。”
长安公子眉目皆笑道:
“萧兄看来还会说笑,这两把剑本是南宫家祖传之物,何必让阿宝去取。”
长安公子念叨“阿宝”二字时尤为亲昵,莲生听了不免心一疼,脸上却还是不动声色,推却道:
“无功不受碌,长安公子如此重礼,天下堡受之有愧。”
长安公子面有难色,恳切道:
“萧兄有所不知,这相思剑在南宫家留不得。”
“这是为何?”
莲生看着长安公子,忍住心中难以名状的闷意,思量道:元宝出身黑衣楼,长安公子出身南宫府,两人一可谓有势一可谓有财,放眼江湖,恐怕连天下堡都难与之匹敌,怎么可能留不住宝剑;况且南宫家有本事取得双剑,又怎会无力护佑。
但见长安公子微微叹气,愁眉不展道:
“若只与山野江湖有关,倒也好办,只偏偏……”
萧素素与上官艳心中皆是疑虑万千,萧素素不禁开口问道:
“偏偏什么?”
长安公子道:
“偏偏我家长辈迷信术士占卜。”
上官艳道:
“长安公子说的可是正在江南游历的百晓堂堂主马天眼。”
长安身后的海棠道:
“正是,这马天眼欺人太甚,一到江南,上得我们南宫家,说什么‘这相思剑在南宫家留不得,是大凶之兆,须得迁出,方可利于生气’,原先我家公子不信,暗中瞒住老爷留下了相思剑,谁知道连月来,南宫家家畜皆亡,草木不生,气象荒芜了大半,瞒剑一事戳破,老爷急斥公子将剑送出,公子才不得不如此。”
长安公子语带惋惜道:
“若是别的宝物,在下自然不会吝惜,可这相思宝剑是祖传之物,在下不忍它流落在外,可这时已是非常之时,所以希望将它献与天下堡,凭天下堡之威镇住它的邪性。”
长安公子话已说明,莲生不置可否,萧素素想到这剑原是大嫂的嫁妆,萧家拿回,也是物归原主,至于什么邪性不邪性,萧素素全然不以为意,开口就要应承。
一旁的上官艳却轻轻拦住萧素素,话说上官艳出身峨眉派,是派中年轻一代的翘楚人物,行事自然稳妥,长安公子说话虽然可信,但其中诸多事端还需查证。上官艳喊莲生道:
“萧二哥,这事素素说话不算,你定个主意。”
莲生望向长安公子,却突然道:
“元宝可晓得这事?”
海棠道:
“小姐不知道,小姐就是因为这邪剑病了。”
“海棠不得多嘴!”长安公子眼神忽厉,喝住海棠,海棠连忙噤声,莲生却想到,原来元宝病了,怪不得没有赴约,再想到是这相思剑的祸端,莲生果然上当,许诺道:
“这相思剑,在下会带回金陵天下堡。”
上官艳想阻止,可是她并非萧家人出声未免牵强,而长安公子面带微笑将剑匣递来,萧素素道谢接过,此事已定,长安公子道:
“湖光山色,不如饮些酒,庆你我结交之谊。”
话未落,海棠锦瑟便热上酒菜,莲生想着元宝,脸上呆呆地望着湖面,长安公子看着莲生的样子,含笑道:
“莲生公子有心事?”
莲生公子却突然道:
“湖上有东西。”
众人随他手所指,正看到湖面上浮浮沉沉飘着一件衣服,众人出厅凭栏眺看,萧素素眼利,惊道:
“有人溺水了。”
长安公子递与海棠一个眼色,海棠便飞身一纵,游水如箭,不一会便裹着这溺水之人的脖颈,返游回来。众人看着海棠如此俊的水性,不由思量这南宫府连一个丫环都如此,府里头定是人才济济不可小觑。
待海棠将人救上船,众人一看,竟是个十岁左右的少年,萧素素看这个少年脸色苍白嘴唇发紫气息全无,扯住莲生的袖子道:
“二哥,你不是在少林寺练了能起死回生的易筋经么,救救他罢。”
众人一时都望着莲生,莲生虽无把握,也只得扶起少年,先与他输些真气内力。这少年神色微润,却仍无清醒之意,莲生无策,长安公子含笑道:
“我来试试。”
说着长安公子目露凶光,一掌狠狠打在少年背上,那少年吃痛不已,吐出一堆残水,竟睁开了眼。
少年声息极弱道:
“这是哪里?”
萧素素道:
“这是南宫府的画舫,小哥你可知你溺水了,幸亏有海棠姑娘,我二哥,还有长安公子合力救你,不然你早就小命不保了。”
那少年力气渐回,连忙下跪道:
“多谢恩公搭救!”
莲生连忙上前扶起少年,谁料那少年竟晕在了莲生怀里,长安若有所思,要替那少年诊脉,谁料那少年突然睁开眼,从袖中反手挥出一把匕首,此招又阴又毒,以长安公子的角度未必能瞧见,反倒是莲生被刀光一闪,下意识要递身一挡,如此情形,势必要重伤。
好在长安公子早有防备,一脚斜踢在那少年腹上,匕首咣当坠在地上。长安公子在莲生耳边冷冷道:
“我长安哪要你挡刀?”
莲生觉得这句话熟悉得要命,却一下也想不起来。但见那下黑手的少年被长安踢出老远,捂着小腹吃痛不已,只一咬牙便奋力翻栏跳入水中。
这时,茫茫湖上突然远远围上来许多船只,船上来人个个手持劲驽,气势汹汹,而那跳水的少年不时便被救了上去。
画舫众人见了,才知道中了埋伏,劲驽相压难免受伤,长安公子淡淡道:
“看来是有备而来,这里我和莲生公子对付就好了,二位姑娘且避一避。”
萧姑娘和上官姑娘皆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女侠,这种时候怎会怯场,海棠与锦瑟上前拉住二位姑娘,向来锦心绣口的锦瑟劝道:
“对方人多势众,两位姑娘且随小婢躲到里舱,趁来人不备,才可入水上岸请救兵。”
两位姑娘都觉得有理,便随两位丫环下到里舱,海棠道:
“二位姑娘可识水性。”
上官姑娘与萧姑娘皆道识得,海棠便与锦瑟两人各从身后变出一斧头,竟挥力将船舱一侧大木窗劈将开来。
上官姑娘与萧姑娘看得目瞪口呆,而这湖水登时倒灌,众人只能立即猛吸一口气,齐齐潜入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