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当然我要负责,完不成任务我宁愿上军事法庭!我是团长!……你应该尊重我的意见!你猜他怎么说,他向我吼道:我是来打仗的,不是来作客的!应当咱们两个负责!我想想也对,中国同志经过千难万险到越南来帮助我们是为什么呢?再说,中国同志的作战经验无疑是比我们丰富得多,而且是用胜利证明过的。……”
“标准的军人性格!”我感叹说,“对事不对人嘛。”
“当然也能想得通,一个人的指挥习惯和战斗作风不是轻易改变得了的。东溪之战,我们又争吵了一次,在最后的伏击战中,孙洪林竟然向我摔了茶缸子,可是,亏了他那一摔,我才没有上军事法庭,真正配合默契的是奠边府战役,我们团打得非常漂亮。……”
“当时为什么不打高平打七溪呢?”
“我得先说说当时越北敌我双方的基本态势:当时法军在印度支那的总兵力已经达到23万人,仅在越北地区就有。75000多人,大部分是守备点线,机动兵力不多,这是法军无法克服的弱点;但是,在印支的空军,大部分集中在越南北部机场,除了战斗轰炸之外,有四个空降营是不可忽视的机动力量,它随时可以投向关键的部位进行作战。
在越中边境的高平、谅山地区,法军处于守势,它沿着4号公路重点设防,像一条蟒蛇,……你看,如果高平是它的头,谅山是它的尾,那么东溪、七溪、那岭就是它的腰身。……”
“这种线型防御很容易分割切断。……”我忍不住评论说,“我看法军驻越司令官是个笨蛋!”
“卡邦杰上将在法国来说还是个有名的将领,只是在别人的国土上,除了守备点线之外,他想不出别的办法。当时,法军在高平的部队大约只有1000人,我们集中的兵力达数万人,占有绝对优势。那时,我们非常重视一城一地的得失,打下高平,就等于砍掉横在东北部边界的蟒蛇的头!这是当时我们的共识。……为了慎重起见,308师的军事顾问吴效闵和师参谋长阮士澄带着我们这些团营长和顾问们冒着大雨到高平进行阵前侦察。吴顾问为了抵近观察,竟然涉过汹涌的一条小河,不顾参谋长的劝阻,一直匍匐到高平城下,这种不顾个人安危的精神颇使我感动,孙洪林就跟在吴顾问的身边。
“实地侦察后还不放心,要我们向当地群众了解高平城里的实情,当地群众虽然缺乏军事常识,他们描述的法军军事设施却很逼真,经过反复核实之后,得出了高平不好打的结论。……
“我的情绪顿时冷落下来,两万多人的主力部队,打不下一个千人守备的据点,我心不服,等于给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部队泼了一瓢冷水。当时,孙洪林是打东溪的积极拥护者,在讨论新的作战计划时,我们又发生了争执。因为东溪的守军只有350来人,即使打下来也没有多大的价值,更何况在三个月之前,我们的174团在没有到广西整训时,就曾经攻下过东溪。只是法军在东溪四周投了一个伞兵营,才把东溪夺了回去,我军伤亡300人,法军也损失200多。
“孙洪林则认为这是一个有利条件,因为我军有打下东溪的经验,在心理上就有必胜的信心。在军事会议上,陈赓大将对选定战役的主要突击方向作了辨证的说明。他说‘高平地势险要,三面环江,背靠大山,工事坚固,易守难攻,原来估计敌人约一千人,这是很早以前的情况,在东溪之战以后,又加强了力量。进攻高平要渡水作战,一旦这块硬骨头啃不下来,或是久攻不克,就失去了战场的主动权,我们应当看到上次东溪得而复失的教训,敌人会向我们的背后投下伞兵,我们反而腹背受敌。如果不胜,对整个战役就产生不利影响,在历次战争中,我们有一个原则就是不打无把握之仗。因此,最好是打高平与七溪之间的东溪,取胜的把握比打高平大得多。我们把4号公路拦腰切断,高平便孤立起来,这就迫使高平和七溪乃至谅山的敌人出援。我们就能在敌人行进中创造歼灭敌人有生力量的机会。然后再攻打七溪,这样不但有必胜的把握,在大量歼灭敌人之后,高平乃至谅山自然会落进我们手中。……如果只重视一城一地的得失,不惜代价硬把高平打下来,最后还是落人敌手,枉自消耗了自己的力量。……’应该说陈赓将军的论点是有说服力的,同时人民军总部领导也同意修改作战方案。可是,我的心里仍然不以为然。孙洪林给营连排干部上课,就专讲不在一城一地的得失,专讲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他一连讲了七八个围城打援的战例,我的思想才有所转变,所以,我们团在执行边界战役计划上比较坚决。……
“顾问团和总部拟定了作战部署,以两个团、两个独立营和一个95炮兵团的绝对优势攻打东溪,我们的总兵力是7000人,东溪之敌只有350人,正好是守敌的20倍,我们的团没有参加,我本以为是牛刀杀鸡一举而下,没想到部队攻占了东溪外围据点后迟迟不进,守敌在空军的配合下实行反冲击,我们前沿部队竟然撤退下来,孙洪林目露威严恶气满胸地对我嘟囔,‘若是我们团打成这个样子,我就违反纪律带头冲锋!’的确,我们的战士都非常勇敢,但步兵和炮兵不能很好的协同。指挥能力和战斗作风不是轻易就能改变的,在砚山、靖西训练中解决的老毛病,重又表现出来:营部离前线三四里路,团部在七里之外,前面打成什么样子,遇上什么新情况根本就稀里糊涂,也就无法进行切合实际的战场指挥;再就是四面围攻不能协调行动,有的营连指挥员害怕空袭,擅自推迟进攻的时间;火力组织也是混乱不堪,机关枪不是放在战斗前沿而是放在连队指挥官的面前。……
“这一夜的攻击,伤亡300多人,没有取得战果,我看着孙洪林黑沉沉的脸色,心情沉重,默然无语。孙洪林并不看我,像是自言自语,‘照这样的指挥水平,还想攻打高平!’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寒气。我承认我们部队没有攻坚经验,我想,如果由我们团担任主政,也未必打得好。……‘给我一支烟吸!’我向孙洪林怒吼了一声,算是对他的回报!……
“总结了第一天受挫的教训,第二天重新发动进攻,这次,基本上是按照顾问团同志们的指挥意图实施,炮兵团把火炮抵近前沿,直接瞄准敌方碉堡射击。……整整打了一夜,直到9月18日上午8时,才占领了守敌的核心阵地。……
“在部队松了口气时,我并不轻松,心想,打个小小的东溪,竟然花了这样大的力气,整个边界战役能打出个什么局面呢?轻敌情绪转而成为悲观失望了,更何况,打下东溪,还有另外的一个因素,那就是战略上的配合,我们与此同时,在老街方向进行了佯攻,使法军司令部认为老街才是主攻方向,东溪只不过是佯动。如果不是法军司令部作出错误的判断,也许东溪更难攻克。……
“孙洪林看透了我的情绪,他递给我一支云南产的香烟,‘万事开头难,一打下东溪,全盘皆活,战场主动权也就全在我们手里了!“何以见得?’他就像今天咱们谈话一样,用手点着地图,‘你看,下面的戏谁难唱?是卡邦杰先生!现在,高平是一座孤城,敌人正向七溪增兵,卡邦杰不可能把高平丢在那里不管,就必然派七溪的驻军走出据点去援救高平,我们就在半路上选取最有利的伏击地点把他吃掉,……’我依然心存疑虑,‘如果七溪之敌不北援高平,而是高平之敌南下,与七溪之敌合击东溪呢?“这个可能不是没有,但目前高平之敌弃城南下的可能性太小。因为卡邦杰不在万不得已时,绝不放弃高平这个战略要点!’……好像证实孙洪林的判断似的,我们团接到命令开赴东溪以南地域,配合早已进入伏击地点的308师,准备打击七溪北援之敌!……这时,我与孙洪林的关系开始和缓,并且承认他是对的。孙洪林略含委屈地笑笑,他说,‘尽管我受到了顾问团领导的批评,可是我本性难改,有话必说,直言不讳,我们还少不了争吵!’我说,‘争吵不怕,动拳头大概我打不过你!’孙洪林果真打了我一拳,他说,‘中国有句俗话,不打不成交,我在赴越前,老婆刚刚生了个儿子,我也知道你的夫人也生了个女儿,从阿嫂的长相看,女儿一定是个漂亮姑娘,咱们将来做儿女亲家怎么样?’我也拍了他一掌,说,‘好,你一拳我一掌,咱们扯平了,一言为定!可是,你并没有见到我的妻子。“我会侦察!’他指指我的口袋,那里面装着她的照片!……”
黎东辉这段话本来应该使我感动,此时听了,心头却受了一击,我急忙向房门口张望,如果阿娟听到此话她将作何反应?是喜是忧?我又想到孙家杰也在越南北方,他和阿娟有没有见面的可能?当然,这种“儿女亲家”一说,只不过是一句充满感情色彩的戏言。
这时我才发现竹楼上出奇的安静,只有阿嫂在厨房里动作轻微地准备我们的晚餐,显然,阿娟不在,她会不会去见乔文亚呢?如果他们把事情捅开,阿娟将会出现什么情况?我在这个家庭里如何脱身?
黎东辉见我老是走神,便站起来,说要休息一会儿,到竹楼下的小庭院里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