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门人小心翼翼地把钱收好。他比考林高一个头,得弯着腰和他说话,“注意听喽,老头,你去街尾的那家海味酒馆,找一个叫高施古洛夫的人。别忘记告诉他,是比利叫你来的!你跟他直说你要干什么,清楚了吗?”
考林虽然晕晕乎乎的,但头脑还够清醒,他食指敲敲太阳穴算是道谢——他以为这是这个圈子里通常的做法。
海味酒馆的招牌上写着“高施古洛夫之家”,是在一个地下室里。从狭窄的石阶下去,两侧墙面上挂着些渔网和大海螺做装饰。
在昏暗的光线下考林看到里面有六张桌子,只有一张桌旁坐了人。
一身油渍的店伙计朝考林走来,他用讶异的口气问:“您想用餐吗?”
“不,”考林回答,“我找高施古洛夫谈谈,是比利叫我来的。”
店伙计把头一歪示意跟他来,他领着考林走过堆摞着啤酒箱和饮料盒子的过道,进到一间四面白瓷砖的厨房,里面尽是些破烂的厨房用具。
“老板,有人找您。”店伙计说完就走了。
一扇高高的天窗之下高施古洛夫站在一个木头菜墩子前,上面是一条大鱼,沉甸甸的鱼头与鱼身子被劈成两段,鱼嘴大张,向外龇着利齿。高施古洛夫正忙着切鱼肉,他汗流浃背,双手血淋淋,一把长刀在鱼身上戳来戳去。
“什么事?”高施古洛夫撩了撩眼皮斜觑着考林问。
“比利叫我来的。”考林看到高施古洛夫直起身,从厚厚的眼镜片后盯着他,眼睛瞪得老大。“什么事?”高施古洛夫又问一遍。
考林瞟了下厨房里另一个正在擦锅和大勺的年轻女工。
高施古洛夫会意,他清清嗓子意思让那姑娘离开,后者乖乖走掉,好像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
“我想找个会玩枪的人。”考林说,他的声音有些抖颤。
高施古洛夫掏出鱼内脏,他干得很起劲,津津有味地把滑溜溜的一大团恶心的东西咣的撂在菜墩上。
“男人还是女人?”他一口斯拉夫语腔调。
考林紧起眉头,“您为什么要知道这个?”
高施古洛夫嘿嘿笑了几声,“灭掉男人便宜些,你懂不懂?杀手可大都是些正派家伙,他们不乐意杀女人。”
“明白了。是男的,四十五岁左右,拍照片的。”
“有钱?没钱?”
这个问题也让考林糊涂,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不是跟您说过吗,”高施古洛夫不耐烦地解释,“杀手大都是正派人,他们不会向一个穷光蛋开枪的,这下您明白了吧?”
考林明白了。“他有钱。”他说。
“那就好。我能拿到多少?”
“我不清楚行规。你说你要多少?”
高施古洛夫跨步到考林跟前,用刀尖点了点考林的前胸,说:“好吧,我摊开了说,我自己跟这事没一点儿关系,我只管把你要的人找到,我们不认识也从没见过面。”
“那是当然。”
“我要说的是……给我一万,还要另付一万给那个人。”
“同意。”“你叫什么名字?”
“叫我亨利希好啦。”
“好奇怪的名字,我不过随便说说而已j那行,就这样定了,亨利希。下个星期的今天,还在我店里,到时我一定能弄到你要找的人。现在你尽量别惹人注意,快走吧。”
考林依言行事。外面街上已经下起了瓢泼大雨,考林蹿进隔壁简陋的小吃摊里,此时他很想灌点伏特加,没几分钟几杯烧酒接连进了肚,这才让他有足够的气力挨到他的车子那儿。
虽然一肚子的酒水,考林脑子里还是很清醒。他必须除掉布罗德卡,只要这个家伙仍旧出现在他的生活,只要布罗德卡还拥有朱丽埃特,他的老婆就不会再回到他身边。布罗德卡必须消失。而他,考林,将设法弄到一个铁定的不在场的证据——去外国开会或者旅行。该不是他而是让别人的手沾上血。他亲亲苦苦工作一辈子为了什么?他留着那么多钱干吗用?
考林打火,脚踩油门。他对自己的驾车水平一直相当自信,就算酩酊大醉他也能把车开回家——习惯使然。这世界上除了警车之外谁都不能阻止他行进。
经过旧城环道的一个隧洞下面,雨刷吱嘎嘎地刮拭着挡风玻璃,考林用力将雨刷控制摇杆向上一掰。等他从隧洞里开出来行驶到艺术学院的大楼前,他再次往下掰控制杆,啪的一下控制杆竟然断了,雨刷再也无法摇摆。
大雨噼里啪啦地砸在前挡风玻璃窗上。车前灯和街道上的亮光明灭模糊。车被夹在两侧的车流中问,让考林无法停下车子。过了一个十字路口他试图将车拐进右边车道,结果惹起一通不耐烦的喇叭声,考林只能继续往前开。
开到伊萨尔桥上的时候疾风骤雨拍打着挡风窗,考林的眼前黑茫茫一片,他只想冲出这团漆黑。他猛踩油门。车尾在湿滑的桥面上向右甩去,紧接着后轮突然向前一弹,车头斜冲向对面的车道,伴随着一声巨响车重重地撞在桥栏上,力道太大,以至于车尾倒竖起来,微微摇晃几下,车子跌落桥下。
考林清楚地听到气囊爆开时的震耳欲聋,然后他觉得自己宛若在空中飘浮——有如梦境般的醉意陶陶的感觉。
之后就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所有的声音也随之沉寂。
同一天夜里,朱丽埃特没有睡着觉。她向布罗德卡一一讲述老仆人阿尔诺发对她说的那些话。布罗德卡立即表示花钱买情报绝对值得。他说,阿尔诺发手中攥着的无疑是解开一切谜团的钥匙。
朱丽埃特很高兴布罗德卡能来罗马,她多么希望酒店里他们相见的那个场面从没有发生。另外,她的想法并不同于布罗德卡,他一直坚信这次的假画案和那些出于莫名原因追踪他的那伙人有着某种勾联,对此朱丽埃特始终莫衷一是,布罗德卡母亲的死能与假画扯上关系?
朱丽埃特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妄图不再去想克劳迪奥,可她越是想忘掉,头脑中的他却越清晰。她从来没有想到,自己在这个年龄会为了一个男人而面红心跳,而同时她心中也明镜似的,克劳迪奥只是她的一次放纵,一场春梦。
忘记他,她对自己说,忘记他。
电话铃声大作,吓她一跳,不到四点钟,天还黑着呢,她轻轻咒骂几声抓起了听筒。
是克劳迪奥。
“你疯了啊!”朱丽埃特责怪他,“你知道现在才几点?”
“尤利埃塔,”克劳迪奥慢慢地说,“尤利埃塔,我该怎么办?
我爱你。我……”
“别胡说了,克劳迪奥,你所称之为爱的东西,不过是一时的欢愉。我们应该把一切都忘掉。”
朱丽埃特知道,这样说不光对克劳迪奥太过粗暴,而且更让她自己痛苦,她对这个男人仍然难以割舍。她想要跟他道歉,告诉他,她不是那个意思,此时的她也并不是不在乎他,就在她要开口说出这些之前,克劳迪奥说话了,他的声音喑哑低落。
“对不起,尤利埃塔,我实在无法控制住自己,我一定还要再对你说,我是多么爱你。我明白,我们两个绝无可能在一起,可是我会永远地爱着你,我只要你知道。”
说完,他挂上电话。
罗马的早晨开始了,威尼托大街渐渐热闹起来。朱丽埃特起床淋浴,她让冷热水交替冲浇在身体上。
她和布罗德卡约好七点半共进早餐,八点钟阿尔诺发·卡拉奇会来。
来者却是一个年轻人,他自称巴尔塔萨·考拿罗,卡拉奇是他的叔叔,他带来卡拉奇的一封信,他叔叔认为不再亲自露面更好些,具体情况都写在了信里面。
朱丽埃特接过信,信封上有她的地址。她无所适从地看着布罗德卡,出什么事了?
布罗德卡怀疑这里头有花招,他尾随着匆匆离去的卡拉奇的侄子上了大街,看见那个年轻人钻进一辆漆有“巴尔塔萨外送比萨”
字样的小货车,之后车子朝巴尔贝尼广场方向驶去。
在酒店大堂一处安静的角落朱丽埃特启开信封,布罗德卡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信里面竟赫然有一条结成套圈的绸带——一条紫颜色的带子。
他们急切看完阿尔诺发潦草写就的信。
尊敬的女士!
我希望您不会怪罪于我,我没有按照约定去找您,我害怕。在法索利诺的日程本上我发现他记有:埃克塞尔大酒店,203房间。
这应该是您的房间号码,很明显,您处于监视之中,而我们的见面会被人发现。
很抱歉,我不能给您打电话把这一新情况通知您,我必须得考虑到我的任何一次通话都有人窃听。因此我让我的侄子巴尔塔萨过去。他是唯一关心我的人,昨晚他顺便来看我,我就托他把这封信带给您,您可以相信他。
我要告诉您的是,法索利诺不过是这个庞大的犯罪组织中的一条小鱼,而他的幕后主使者端坐在梵蒂冈的高墙之后,是那些身披高贵法衣、位高权重的大人物们。就连教皇本人——他的名字几乎没人知道,也只是任由他们摆布的一个可悲的棋子。一些人甚至以为,教皇早已去世,只是缘于某种原因未能公之于众。我太老了,已经没有勇气去揭露这个阴谋。
随信带去的紫色绸带打成的结扣是这个组织的秘密信物。据我所知,它既是对做出某些特别事情的人表彰的勋章、奖品,也是类似于钥匙的东西,有了它就可以被允许去某个秘密地点参加秘密集会。
如果我对您说的这些事情引起了您的好奇,并且您仍然对寻找涉及您案件的证据感兴趣的话,我建议您,在今天下午太阳下山之前到坎普圣多明各去,如果没有意外的话,我会在那里等您。
请您,女士,接受我崇高的敬意。
您忠诚的仆人,阿尔发诺·卡拉奇。
又:因为法索利诺先生知道我的帐户,我请求您,有关钱的事宜请和我的侄子巴尔塔萨处理解决,他住在萨勒街171号。请原谅我写得如此潦草——一我实在是太匆忙了。
布罗德卡从朱丽埃特手里接过紫色绸带打成的扣结,他的手在发颤。他心事重重地把丝带在指间绕来绕去,晃着脑袋,然后抬头看着朱丽埃特说:“我搞不懂这一切,我们和这些人有什么关联?”
朱丽埃特的面色惨白。“我们必须得离开这里,”她压低嗓音小声地说,“也许我们早就被人盯上了。”
布罗德卡拉起她的手握住,“你说得对,我们得逃出这些人的视线。听着,你现在就回房间,收拾好东西,在此期间我把房账结了。我们从后面的楼梯下到地下室。”
“我们到地下室做什么?”
“我们从后门出去,通常酒店的地下室都有通往外面的后门。”
他们分别行事。三十分钟之后,经过厨房和在它后面的洗衣房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到达地下停车库的出口,这一路上几乎没人留意到他们。
“你想过了吗,我们该去哪儿?”朱丽埃特问,她拖着行李箱走在陡峭的车道斜坡上。
“老实说,还没有。”布罗德卡应声说,“重要的是,我们离开这里,走出这个可以监视我们一举一动的酒店。罗马有成千上万家小旅馆和公寓,总会找到一个能让我们安心呆上几天而不被发现的去处。”
布罗德卡把他的包放在朱丽埃特的行李箱旁边,让她等一下,他去叫辆出租车。他有意不沿着通往威尼托大街的路面上走,那样很容易被发现,他取的是相反方向。
过了十分钟他的运气来了。一辆车身遍是磕碰掉漆的雷诺出租车停了下来,问他想要去哪里,布罗德卡费了不少口舌,才让司机明白,得先去离几个马路远的地方接他的老婆,然后再拉着他们找一处安静点的小公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