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罗德卡让司机在地下车库出口前停下,神色紧张的朱丽埃特正等在那里。她带着行李站在马路边上,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以至于司机要求他们先预付车费才出发,一般来说罗马人不会这样做的。
布罗德卡用食指和中指夹着一张五万里拉的钞票递给司机,后者脸上原本狐疑的表情一扫而光,他甚至有些雀跃地说,他忽然想起一家小公寓,就在蒙特马里奥山方向,离马志尼广场不远,名叫“滑铁卢”。
好,就是它了,布罗德卡说。
司机以圣弗兰希思卡和与之同名的母亲的性命做担保,车程不会超过半个小时,而车费也刚好够了。
出租车司机的话自然是不可救药的夸张,路上花了差不多比他原先宣称的多一倍的时间。“滑铁卢”倒是一幢挺不错的公寓,从顶楼可以望到蒙特马里奥山峰,不过客人必须得徒步爬上五层旋转楼梯。
他们盼着傍晚的来临,在约定的时间去和法索利诺的仆人见面。在难熬的等待期间,布罗德卡把那封信又看了无数遍。他还翻来覆去地摆弄那条紫绸扣结。他思忖着阿尔诺发对此的说明解释,脑海中浮现出诺拉·莫娜死时的惨状,还有提图斯,那个神秘的前神职人员,突然不明原因地从慕尼黑消失得无影无踪。布罗德卡想知道,提图斯到底是暗中监视他的敌人,还是需要他帮助的人。他曾经在提图斯家里见过同样的一个紫绸扣结,它是勋章、奖品还是一把钥匙,像阿尔诺发信上写的那样?
没准提图斯就是这个秘密组织的成员,可他为什么要躲起来?
为什么他对那个“圣徒黑帮”有如此深的恐惧?
毫无疑问,阿尔诺发对这个秘密组织知道得更多更深入,大概他已经意识到他知道这么多事情的严重后果。他信上还提到过“阴谋”,布罗德卡无论如何也想不通,他——或许还有朱丽埃特——怎么可能就是这起阴谋的目标?
布罗德卡把信和扣结放回信封,他站到窗前,外面没有一丝风,城市上空的云团不时变幻出各种轮廓。
朱丽埃特正忙着收拾行李,把衣物整理进房间的大衣柜。布罗德卡思考着,生活中他有哪些弱点。每个人、每个人的生活都会有这样那样的弱点,而他的敌人就会利用这些弱点将其逼迫到一个他全然没有想到的绝境。
布罗德卡想到他在十年前破裂的婚姻,不会的,那不会给人留下攻击他的把柄。那是一次双方协商一致、干脆利落的分手,而且他给了他前妻一大笔补偿费。至于他的工作方面——诚然,他不仅仅是交到朋友,也有一些同事——他从他们手里抢走了待遇优厚委托项目——或许会希望他没有好下场或者不得好死。但是即便他们为了报复他,也不必如此耗费周折绕这么大圈子呀?难道是他和朱丽埃特的情人关系?确实,这是他的生活中一个可以被人钻空子的地方。不过自从被考林发现,他们之间的战线已经拉开,而考林也曾表明,他要靠自己的力量作战。再说,朱丽埃特的丈夫几乎不可能为了整垮他而加入一个犯罪组织,况且,那些人在考林知道布罗德卡和他老婆的关系之前就已经虎视眈眈地盯住他了。
“你在琢磨什么呢,琢磨了那么久,布罗德卡?”朱丽埃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
布罗德卡转过身,和她平日里的习惯不同,今天朱丽埃特穿得格外简单,牛仔裤和一件宽松的大领口套头衫。
“我在想信的内容,”他回答,“里面写的事情能否和最近几个月发生的一连串事件联系起来。”
“是吗?想到什么没有?”
布罗德卡摇摇头。“所有的一切掺和在一起就实在太过离奇,如果真照阿尔诺发所说,整件事简直匪夷所思。”
“兴许今天晚上我们就全都知晓了。什么时候和阿尔诺发见面?”
“太阳下山之前,他信上是这么说的。”
“一个挺特殊的时间,你不这样认为吗?”
“当然。”布罗德卡同意。
“而且见面地点也不寻常,他为什么要挑选这么一个地方?”
布罗德卡把脑袋一歪,端端肩膀,“不知道,卡拉奇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他选择那个地点,是因为他觉得那里安全。你说呢,我们能信任他吗?”
寻思了片刻——朱丽埃特想问题时常常像个女学生似的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布罗德卡最喜欢看到她这副模样——她回答说:“阿尔诺发跟我们讲了那么多,远不像在戏弄我们。不,我想他是因为受到法索利诺一家的冷落后深感失望,我能理解他。”
布罗德卡点点头。
德国墓地处于圣彼得大教堂的阴影之下,在一长排房子的外墙左侧,是一处古老的小型墓地,里面那些著名的德国人的墓穴板在岁月的磨砺下已经剥蚀风化。这块墓地的历史要追溯到卡尔大帝时期,卡尔大帝从当时的教皇手里没花多少钱买走了这一小块土地。
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信步进入这块墓地,两人一下子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天堂乐土中,这里宛若圣人的居所,他们激动地驻足站“是吗?想到什么没有?”
布罗德卡摇摇头。“所有的一切掺和在一起就实在太过离奇,如果真照阿尔诺发所说,整件事简直匪夷所思。”
“兴许今天晚上我们就全都知晓了。什么时候和阿尔诺发见面?”
“太阳下山之前,他信上是这么说的。”
“一个挺特殊的时间,你不这样认为吗?”
“当然。”布罗德卡同意。
“而且见面地点也不寻常,他为什么要挑选这么一个地方?”
布罗德卡把脑袋一歪,端端肩膀,“不知道,卡拉奇一定有他的理由,或许他选择那个地点,是因为他觉得那里安全。你说呢,我们能信任他吗?”
寻思了片刻——朱丽埃特想问题时常常像个女学生似的把食指按在嘴唇上,布罗德卡最喜欢看到她这副模样——她回答说:“阿尔诺发跟我们讲了那么多,远不像在戏弄我们。不,我想他是因为受到法索利诺一家的冷落后深感失望,我能理解他。”
布罗德卡点点头。
德国墓地处于圣彼得大教堂的阴影之下,在一长排房子的外墙左侧,是一处古老的小型墓地,里面那些著名的德国人的墓穴板在岁月的磨砺下已经剥蚀风化。这块墓地的历史要追溯到卡尔大帝时期,卡尔大帝从当时的教皇手里没花多少钱买走了这一小块土地。
布罗德卡和朱丽埃特信步进入这块墓地,两人一下子恍惚觉得自己置身于天堂乐土中,这里宛若圣人的居所,他们激动地驻足站立。在落日的余晖中大教堂穹顶展现出一副大气雄浑的壮丽美景:窗户、拱廊、壁柱,如同安瑟尔·费尔巴哈的油画。墓碑之间的柏树和棕榈树被夕阳染成金黄色,这里除了树叶时不时地发出簌簌声响之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声音。白天的游客,主要是德国人和日本人早已经离开。朱丽埃特扯扯布罗德卡的衣袖,她没有说话,只是用头示意墓地最后面的角落,阿尔诺发就坐在那儿的一块墓石上,双手插在灰色大衣的兜里。
等朱丽埃特和布罗德卡走近,他们发现阿尔诺发身体弯曲的坐姿很古怪,他的双目闭合。
“阿尔诺发先生。”朱丽埃特轻唤。
他纹丝未动。
“他是怎么啦,布罗德卡?”朱丽埃特小声问布罗德卡。
布罗德卡蹲到阿尔诺发面前,拉拉他的手,手心还是暖的,他摸摸阿尔诺发的脉搏,已经摸不到了。他又把耳朵贴在老人的胸口,没有心跳,但是他看到卡拉奇的胸口在缓慢地一起一伏。
“他在呼吸。”布罗德卡说着抬头看看朱丽埃特,“我们得赶紧找医生,那边,”他手指着入口大门,“你去那儿瞧瞧,能不能找到一个教堂差役或者别的什么人叫辆救护车,我留在这里。”
朱丽埃特赶紧快跑。
布罗德卡平静地对卡拉奇说:“阿尔诺发先生,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刚开始老人没有任何反应。
“您怎么啦?您哪里痛吗?”布罗德卡的语调急促起来。
蓦地从阿尔诺发的胸腔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起初很轻,接着越来越大,后来他大口喘气,就像是溺水后又冒出水面。
老天保佑,他还活着,布罗德卡心说,他注意到阿尔诺发试图举起右胳膊,像要指着什么,可是没有成功,胳膊又垂下来,他的身体向前倾,直直地摔下去,布罗德卡连忙接住他,将其扶靠在墙垛上。
救护车火急火燎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没一会儿工夫朱丽埃特带着急救医生和两名急救员小跑过来。
“他还活着。”布罗德卡急迫地说,“你们快点!
急救员把卡拉奇抬上担架,医生撩开眼皮检查他的眼球,然后给他注射。
“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医生问。
“阿尔诺发·卡拉奇。”朱丽埃特赶忙回答。
“您是亲属?”
“不是,我和他不过点头之交。卡拉奇先生只有一个亲人,他的侄子,巴尔塔萨·考拿罗,住在萨勒大街171号。——你们把他带往哪里?”
“圣灵医院!”急救医生说完匆匆离去。
朱丽埃特坐在阿尔诺发才刚靠着的那处墓墙垛上,闷闷地出神。
布罗德卡也挨着她坐下,她把手扶在他的大腿上,似乎想从中得到温暖和保护。
“有的时候,”布罗德卡的声音很疲倦,“我似乎觉得整个世界都在和我们作对。”
朱丽埃特没有顺着他的话题走,而是说:“太让人揪心了,他能挺过去吗?”
“但愿如此,我衷心地希望他能挺过去——我们当然也能。”
“他说过什么没有?”
“没有,但我老觉得,他好像要告诉我什么。那情景真是可怕,这个可怜的老人竭尽全力,他是那么用劲地举起胳膊,”布罗德卡模仿老人的动作,“就指着那个方向,他似乎想告诉我,但是……”
布罗德卡一时语塞,怔怔地望着前方。
朱丽埃特疑问地看着他,她吓坏了,只见布罗德卡脸孔煞白,全无血色。朱丽埃特抓住他的胳膊,摇晃着他,“布罗德卡·布罗德卡!”
布罗德卡似乎毫无知觉,眼睛仍旧直直地向前看。朱丽埃特用右手使劲拍打他的脸颊,他才回过神来。他注视朱丽埃特的眼神,就像她是个陌生人,然后他手指对面的那座墓碑,说:“看那儿!”
朱丽埃特不明白,那是座新修的墓穴,上面的墓碑新式简约,有别于墓地里其它超过百年历史的墓碑,碑前面摆放的一捧捧花束也让它与众不同。
“那是什么,布罗德卡?”
“你瞧上面的碑文!”
朱丽埃特仔细看去,墓碑上刻着:C.B.1932年1月13日一1998年12月21日。
“那是我母亲的生卒年月,朱丽埃特!‘C.B.’就是‘克莱尔?
布罗德卡’!”
胡说,朱丽埃特差点脱口而出,你的神经又出毛病了吧。出生年月和死亡日期相一致,也许只是碰巧,名字相重也是有可能。接下来她越想越不是那么回事,碰巧?不会的,哪有这么碰巧的事。
“那是阿尔诺发想让我注意到的东西。”布罗德卡激动地说,“这也就是为什么他偏偏把我们约在这里的原因。”他望着朱丽埃特,用近乎耳语的声音接着说道,“朱丽埃特,快对我说,我没有发疯。你把墓碑上的文字读出声,快读出来,让我用自己的耳朵听到它。”
“你弄疼我啦。”朱丽埃特抗议说,布罗德卡正死死地拽着她的胳膊。
“快读出来。”他又说。
她读出墓碑上的碑文。
朱丽埃特读的时候布罗德卡拼命地点着头,然后他似有千斤重担压身一般缓缓地坐在阿尔诺发之前坐过的那块墓石上。
“朱丽埃特,”他轻轻地说,“你一定要帮我走出这个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