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26036100000011

第11章 新生活

我拖着拉杆箱去城区另找一个地方,然后找一份工作赚钱。如果去涤生那里,当然是没有问题,但那不是找工作,而是让人收留。另找一个地方也不难,凭着我对莞城的熟悉,不怕吃不上饭。我先是去耀华西街,以前我和涤青恋爱的时候就住在这一街区,欧式的建筑让涤青很有感觉。以前租住的房子早有新的住客,我叫房东老徐帮我问问这一街区还有没有别的出租房。他放下手中的事情打了几个电话,回答是没有。我只好去别的街区找,走到莞口区一家卫生院门口忽然觉得嘴痛,想想可能是上火。相对于佴城,这里溽热的天气让人稍不小心就上火。但四月份天还不是很热啊。我也不敢怠慢,去卫生院打了吊瓶。医生说是牙龈发炎,要连续吊几天针才行。吊完当天的份额,我绕到卫生院后面,有一片杂乱的老街区,一看肯定会有不少出租房。老街的住户有了钱都喜欢到新楼盘买楼,老房子拿来出租,用钱补按揭。

新租的房子在这老街的二楼,有十几个平米,房东是个本地口音的粗壮男人,自我介绍姓邝,要我叫他的绰号吹水佬就行。但又说:“说是吹水佬,其实我这个人很实在的,说一不二哦。”那天,吹水佬还提醒我不要在他的房子里面干乱七八糟的事情。

“好的。你看我像那种人吗?”

“这哪看得出来?你看我五大三粗,其实我清心寡欲,对面早餐店的黄鱼泡,看上去就是棺材里爬出来的死鬼,一个晚上却要干两个妹子。”

我给吹水佬发烟,说我老婆有时候要来。他抽着烟,理解地说:“我又不是和你说老婆都不行。我又不是不通情理。我们莞城外来的妹子太多,仓后街啊,新安镇啊,妹子像是抢匪,天一黑就上街拽男人,本来好好的后生仔都会被惹坏……老婆没关系,现在只肯睡老婆的男人,我都另眼相看。”

这条街有些吵嚷,人比较杂,但关紧了门窗,能感到别样的清静。莞城是我熟悉的异乡,在这里我反而有种放松,不担心随时撞见熟人。那几天除了打吊瓶,就是买面食裹粽一类的东西,摆凉些吃下去,填饱肚皮,别的时间窝在新租下的房间里不停地发呆,楼下街面上往来的人声车响时而恰到好处地把我扰乱一下。

也许和突然而至的牙疼有关,那几天我脑袋晕胀,发呆多了,渐渐有种失落。我搞不清楚来莞城干什么,为了涤青,但涤青并不需要我。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后悔重返莞城。十来年前刚来时,这里乱糟糟的,但我可以和它一起憧憬以后,一同拿出欣欣向荣面貌;当它日益发育成型,成了现代化的城市,居住其间我却并不感到荣耀。在这异乡一呆这么多年,却还搞不清自己想要干什么,真是很要命的事。

嘴痛消了以后,我去找老冉,看他的广告公司要不要人。我可以搞文案、照相、做图。老冉知道我是怎么样的人,能凭关系稳定地帮他揽到广告业务,且干活还地道,只是不像新来莞城的年轻人那样,有喷薄欲出的上进心。

我说:“老冉,我就打零工吧,底薪你看着定,我干一单活拿一笔钱——我现在需要自由支配的时间……”

他点点头表示理解,说:“是不是搞艺术了?听说你老婆现在成了导演,前回电视里头还见她露脸,差点认不出来了,叼着一支烟,说不出的有气质……你是不是有压力了?”

我便顺着老冉的话说:“是啊,现在我正在编剧。”

“你老婆望夫成龙吧?看不出来,竟要把你这老油条逼成个编剧。”

“找了个导演老婆,装模作样编编剧是为了缓解压力。”

“你真是不容易。”老冉拍拍我肩,算是同意我来打零工。以前老冉就爱涮我,没勇气泡靓女,也没必要找个男人婆。没想到找个男人婆也不保险,一晃眼的工夫她混成了导演。在老冉看来,导演仿佛不是一个职业称谓,而是……老冉也说不上来,反正,他能感受到我日子不好过。我则正中下怀,在老冉公司里赚到的钱应付得了日常开销,也就够了。

既然用不着坐班,我可以长时间独自呆在房内,闲极无聊,酒渐渐喝得多了。我从对街的小超市成打地买来廉价白酒,就着盒饭也要抿几两。酒劲上头,我就用不着想太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酒喝得多了,人也日益变得懒散,屋子经常不扫。每喝完一瓶酒,我顺手把空瓶往床底下一撂,听瓶子相互碰撞的声音,任床底下的瓶子越聚越多。酒喝得多了,我还得来一些小孩性情,成天不想干正事,而是玩起了网络游戏。网络游戏里,我可以操控一个寸长小人,到处跑,到处打怪物,或者砍杀敌人。独自呆在房间里,听着游戏里兵器相碰的声音,看着敌人被砍死或者自己被砍死,都一样的有趣。只要不断充值,死了的人总是能不断复活。

老冉发下来的活,我总是拖拖沓沓地干完。这反而让老冉觉着我慢工细活。老冉有了这份先验认识,再看看我弄出来的图片和做好的方案,总还觉得不错。

我又和李飞龚必行等老同学接上了头,有聚会我就带嘴和肚皮去。他们在这里已经混得有年有月,对莞城的角角落落都日益熟悉起来,有时候一大早就打来电话给我当闹钟用,然后,一天的活动便从泡早茶开始。早茶永远是莞城宾馆里的地道,一泡到了中午,再去天宁街的台球中心玩台球,去青芦湖钓钓鱼,到运河路体育馆打乒乓球打羽毛球。吃了晚饭再到仓后街找一家店子泡脚,或者按个人的口味点一款荤素由君的服务,再去南城广场附近找夜市喝酒,吹吹牛。

隔一阵不见,没想到他俩对打球也感起兴趣来,而且想把自己搞得挺专业似的,包月厢柜里摆着高档的球拍和运动鞋。我看不出来他们有多爱运动,他们一个两个挂出皮带的肚皮,在跑动中只能是累累负担。所以我就觉得,搞搞这些运动,兜里多揣几枚VIP卡或者计时点卡,是他们融入这个城市的证明;再者,喝了酒在夜店里寻欢时,想到自己平日里多少还有些运动量,心里会得来那么点安慰。

他们力图与这个城市寸步不离。城内哪家店子引进新式的娱乐项目,他们想也不想,先扎个堆凑热闹再说。

每一次都会玩得很晚,要是消夜我就打个包,次日早晨晚起的话,坐在床头就可以吃到早点,吃完了如果意犹未尽,再睡个回笼觉。

我对莞城的这种新生活谈不上满不满意,反正,过得十天半个月也习惯了。人是适应能力最强的动物,何况,呆在莞城又不是野外求生。

涤青头几回来到我这里,一进门总是会被房间里的气味呛一口。于是,她揪住我说教一顿,每次说出的道理都差不多。她尤其难以接受的是,我生活在这乱如狗窝的屋子里,竟然心安理得。

她问我:“你是不是属狗的?嗡?”

“我虽然属虎,但是******和刘少奇都属狗……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也是属狗的。和你恋爱了以后,我觉得属狗的都是我亲人。”

她舔了舔嘴唇,转而又说:“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看法?不肯说出来,就让我看这种乱糟糟的景象?”

“为什么觉得我干什么都冲着你呢?你想多了。”

“能不能把酒戒掉?”她撩开床单时,发现床底下又积满了空瓶。她找出扫帚打扫。我在一旁看着涤青干家务活的样子,很受用,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特别的女人。

夜晚,我俩做爱已经趋于平缓,有点例行公事的味道。我怀疑这是年龄以及酒精双重作用的结果。因为每天都喝酒,脑袋本来持续昏昏沉沉,但做爱时反而突然清醒、平静。因为这种清醒和平静,我能在她身体上持续好一阵时间,不像年轻的那几年,我当了很长时间的快枪手。那些夜晚,我伏在涤青身上,时疾时缓地动着。涤青悄无声息,若关了灯拉紧布帘,涤青的脸彻底隐藏在黑暗之中。某些时候,我甚至怀疑身下还有另一个人真实地存在着。完事之后,我心头时常弥漫开一股阴沉的、失败的却又不无轻松的情绪。

她多来了几回,见这房间潦乱依旧,也就懒得再说些什么。天气渐热,她渐渐来得少了。我已经不怎么在乎了。我在游戏里的级别不断增高,有一天晚上,我意外捡得这款游戏里最牛逼的横扫千军刀,一晚上宰掉四十几个对头。而此前,我的概率是杀人一次,自己要被宰掉三回。那夜持宝刀杀起人来,简直比做爱更爽。我以此为由头,又自斟几瓶以示庆贺。

时间过于冗长,我越来越多地挂在网上找人聊天。

以前,我和父亲顾丰年在一起时并没多少话可说,他年初结婚后,主动和我交流得多了。我来莞城后,他也学会了上网,我们爷俩网上撞了面,话就更多了。曾阿姨教会父亲如何上网如何打字,他到了这把年纪打起字来毕竟吃力,眼力也不济,于是曾阿姨又买了麦克风,教他在线语音聊天。父亲现在说话放得下架子,不像以前老忘不掉老子教训儿子的语气。这个婚结得,至少让他年轻了几十岁。

有一次他跟我说:“……我最近把政策吃透了,小曾确实还可以帮你生一个弟弟,不会被计划掉不会罚款,也不会让小曾丢掉工作。”视频上,父亲的表情显得亢奋,和年龄不太谐调。那天曾阿姨不在,屋里就他一个人。

他又问,“你对这种事情怎么看?”

“我快奔四十的人了,竟然还能再有个弟弟,感觉很新鲜。如果是个妹妹,我想会更有意思。听说老夫少妻产下的子女都挺聪明——也不要太聪明了,现在太多小孩聪明得不像是人生的。”

“有你支持,我就放心了。”

“你不是说曾阿姨怕生孩子嘛。要是没有这种心理障碍,她也不会单身到这把年纪了。”

“是的,所以说,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她其实挺有母性,我看出来了。让她一不小心怀上,不怕她不生!”父亲仿佛稳操胜券。

我乐意和父亲说起这种隐秘的话题,同时看着父亲老脸上绽开的得意样。我同父亲网聊,大都是聊到曾阿姨买菜进门时戛然而止。父亲手忙脚乱地下了机,迎过去接下曾阿姨手中的菜。

父亲年纪毕竟大了,他时常忘记关掉视频。这样一来,我又得以看见父亲一脸殷勤的样子。他俩毕竟新婚不久,热乎劲随时都黏在脸上。曾阿姨轻嗔薄怒的样子也可以看得真切。我看着视频画面里那一头的动态,在这一头时不时笑了起来。等两人进到另一间房,从画面中消失,我再掐断视频。我也不打算提醒父亲下机时关闭视频,甚至,乐意纵容父亲养成这种习惯。

有时候,我在画面里头看父亲对曾阿姨的动作忽然过于亲密。父亲那股精神头,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四十岁,仿佛突然变成了我的弟弟。我宽容地一笑,不忍心看下去,及时掐断视频连接。

我的QQ好友里面没几个人,甚至,我对Q友的选择比饭局上认朋友还慎重。虽然都说,在网上交友,没人知道你是一条狗;反过来,我又何必交这种不在乎我是人还是狗的网络朋友?那段时间,周一到周五上班的时间,江标总是挂在QQ上面。他说他们单位从不禁挂QQ上班,因为挂QQ再怎么说,还是比喝茶看报纸看上去更像是在办正事。

既是上班时间,他的聊性就很足,只要我陪得起,他总是有话说。有时候,江标一上班就打开电脑挂上QQ,然后点开我那个号,问我在不在。我大都起得很晚,把中午当成早晨。待我开了电脑,看见QQ里江标老早就打招呼了。他首先发一枚微笑的图标;要是等一阵不见我回应,就发送一枚“衰”的图标;要是到了午饭时间仍不见回应,他觉得无聊了,就再发一枚骷髅头。我估计我是江标惟一能够找来倾诉的朋友,所以一上网马上回了信息。见到回应,江标便问我:“过得怎么样?”

“呃,还不错,老样子。”我总是回上这么一句。

“涤青姐怎么样了?我回家时,小夏老是问起她。”

“呃,还不错,她的事业蒸蒸日上。”

我不肯多说,江标也不多问,转而说起自己的情况。上了网,他话就多了。也许,江标觉得自己手指比舌头勤快得多——也许手指有十根,而舌头只有一根,所以懒惰。

他会说起自己在城里碰到的各种事情,说起妻女,也说起铃兰。自我走后,江标说他还找过她几次。时间长了,他觉得铃兰正在变成自己的妹妹;而当年,她一次次躺在马路中间,说不定是等他接她回家。

我问:“你还会问起那件事吗?她到底是不是当年躺在马路中央那个?”我发现,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但是他一直没有搞清楚。他说:“我一问到这个问题她就烦,一口咬定说她不是。”

“那她又怎么知道夏天糖这个说法?”

“她说她读小学的时候,所有小女孩都这么叫的,又不止她一人。”

“那会不会,她和你当年开车碰到的那个小女孩是一个班的?那个小女孩把这个名字说给大家听,结果别的人也顺嘴说了起来?”

“她说她是朗山县的……不过,我还是觉得,就是她。当年,在工班里面做事的人,都是从各县招来的,临时工。她爸妈是朗山人也完全有可能,不想干了,随时走人。我甚至怀疑,她和她父母离开工班,也是和我有关系。”

“你还会问下去?”

“不知道,反正,再怎么问她的回答都是一样的。”

有一次,和江标正聊着,一不小心我又问起这件事情,问他最近有没有再去找铃兰。他说去了。于是我就问:“那事情,问出新的情况了吗?”

我耐不住自己的好奇之心,江标说起的那件往事,仿佛像一枚种子,随着时间推移,在我脑袋里生根发芽。很多事情,我想记住,偏偏一转眼就忘掉了,但有些事无需下意识地去记,它就这样在脑袋里扎了下来,甚至在脑海里砸下一个个坑。记忆这东西,大都是任性的孩子,没一个家长能好好控制住。

那天,江标回答说:“……现在想想,她是不是当年躺在马路中间的翠皮冬瓜,其实并不重要。你说呢?”

“当然,重不重要你说了算。兄弟!”

“重要的是,生活里面突然多了这么一个妹妹,有时候想到她,心里还是感到挂念。”

“你是一个好人!”我适时地、由衷地夸赞他,虽然这显得有些突兀。我又说,“你妹妹就是我妹妹。我生活里头突然多了一个弟弟和妹妹,这也是很有趣的事。”

江标对这话有反应,在那一头沉默一阵,回信息说:“不,我不知道自己是出于什么目的,这么关心她。有时候,我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些什么。”

我又安慰地说:“没关系,很多人都是这样。都搞清楚了就没意思了。”

江标也会说起别的一些情况。譬如小林结婚了。此前江标把车子三不值两地卖给小林,小林刚付了车款,家里就要帮他结婚,江标只好又把车款原封不动地借给小林。小林不肯拿,江标就说这车就算你跟我租的好了。小林结婚的那天,他带着吼阿去,吼阿那天干出一桩让他难堪的事:他突然抱住小林的老婆小廖,小廖越是挣扎吼阿箍她越紧,几个人扯了七八个回合才将他扯开……幸好小林家的人并不生气,还找来一个神汉胡诌,说这是主吉,傻瓜都认准的女人一定会是好媳妇。

“是啊,吼阿的事情,也该有个解决了。难道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相了几次亲,也找到两个情况跟他差不多的女人。”

“情况差不多的……脑袋都有点不够用?”

“是啊,吼阿这情况,要找个脑袋够用的也守不住。”

“谈成了吗?”

“怎么说呢?有一个家里要价太高,比正常的妹子要价还高。钱倒是凑得出来,但我父母受不了,他们觉得女方是甩包袱,我家是接包袱……”

“不是还有一个嘛。”

“那个倒是好说,但吼阿看不上。吼阿竟然还偏着脑袋挑剔人家,不晓得自己什么状况。”

“他要是晓得自己什么状况,脑袋就没毛病了。再说,他脑袋即使有毛病,也照样有选择权啊。”

“那倒也是!就好比我家那只黄毛,也不是见了母狗就扑上去。它也有它的选择:它对黑狗和花狗一点打不起兴趣,只有见了黄狗和白狗,才雄得起来。”

我无奈地笑笑,提醒江标,不好这么比。吼阿毕竟是他弟弟。

另一次我俩又聊起吼阿,江标便跟我说:“有一件事,我一直拿不定主意。他毕竟不小了,一看电视里男女亲热的镜头就眼红心跳。我教会他怎么……自慰,手把手。当时有点难为情,但是,我还是认为应该这样做。他早就不是一个小孩了。”

江标把字键到这里,又开始沉默。

我当然能猜到,往下他想说些什么。我主动问:“你想带他去砂桥?”

江标发来一个满是坏笑的表情图标,算是承认。稍后,他问:“你看这事情,我应该怎么办?”

我被他问住了,自己应该如何回答?如果要跟江标讨论那些冠冕堂皇的问题,那会于事无补。江标期待着我直截了当的答复。我在脑海里翻找着吼阿像熊猫一样时而憨态可掬的模样,忽然又想到,熊猫其实也属于猛兽。熊猫如果尝到肉比竹子更好吃,如果得知当国宝的荣誉在吃肉的快感面前都不值一提,它还愿不愿意甘心长期充当食草动物……要是吼阿尝出了女人的滋味,从此一发不可收拾,那又如何是好?

我在对话框里敲出长长的一串省略号。江标见我为难,也不多问,转而说起别的事情。

有时候,正聊着,他会提出来想看看我什么样子,或者是我主动提出来,反正都一样。他们单位里的电脑也装了视频,话筒也有。我俩便接通视频看着对方。他们单位一次性买了几十台电脑,价格也送得蛮高,电脑公司把鹰眼和话筒当成搭头,配到每一台电脑上面。但直接用话筒网聊显然不妥,在办公室里,尽管敲字,但不能发出声音。

画面浮现出来,他说我还是老样子,我便也夸他依然这么年轻,仿佛我们分别了很久。

五月中旬,有一个星期我没见他上网,不知道出了什么状况。正好有一天伍光洲把电话打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扯闲话,我也顺便问他江标的情况。他说江标跟单位请了几天假,好像他家里出了点事情。问是什么事情,伍光洲也搞不清楚。

再见他上网,是某天下午四点多钟。我打游戏的间隙查看一下QQ好友栏,发现他在的。我发个信息过去,他也不回答,直接发来接通视频的请求。他果然有点憔悴。我问他怎么了,他就说:“直接用话筒聊吧,现在办公室里没别的人了。”

他跟我说,前几天他弟弟吼阿确实碰上了一桩恼人的事情。终于碰到一个女人自愿嫁给吼阿,而且她很正常,脑袋不像是被门挤过。

我说:“好事啊。”

他说:“你听我说嘛。真有天上掉馅饼的事,也不能随便捡来吃。这世道,我看不会有无缘无故的好事。”

人是小林帮联系上的。他知道师傅一家人有这桩心事,也就放在自己心上,逢人就打听。他自家的巧嘴二姨办不好这事,他只有去找别的能人。小林像当年的江标一样,每天都在乡村公路上跑车,上下车的人多,消息放出去也快。六月初,他得到一个熟人回的消息,说可以介绍一个愿意嫁给吼阿的女人。而且,只要价格说得拢,那边几乎可打包票,搞定这事。

让熟人传消息过来的人,名叫老包。他在界田垅一带小有名气,特别是找不到老婆的光棍,迟早都会听到老包的名字。老包帮界田垅好几个资深光棍解决了传宗接代的问题,帮不上忙的,他也表现出乡邻应有的诚信,把收的手续费都如数退回。

为稳妥起见,小林找人打听老包的情况,听到的评价大体上过得去。虽然某些人认为有几个光棍得到的小孩长得像老包,但那些光棍既然已落到找老包来解决问题的份上,自是对DNA这些高科技的东西不感兴趣,也不太在意。只要盖子不揭开,王八也不知道自己已然被别的物类赐名王八,它躲进壳里成一统,还自有一份惬意。

那边联系上老包以后,这一头,小林也没有把电话打给师傅江标,而是径直把车开到槭树湾,去到江标家里。就江标的母亲在家,这正合小林的意思,他就怕碰到江边宽。江边宽以前是干老师的,有些民间的处事方法他无法接受。但江标的母亲就会好一点,小林相信这种事情就适合跟她说。江标母亲一听眼睛就亮了。“老包我听说过的,是个好人。本来,去年我就想起老包了,但没有熟人牵线搭桥,听说他是不随便接活的。”

小林说:“我都联系好了,两百块钱包见面,一个不行还可以换。见面后如果两边都有意思,再扯后面的事。”

江标母亲撅起拇指,夸小林办事牢靠。花点钱见面也是理所当然,老包把女人带过来,也是要费用的。小林就说:“师傅的事就是我的事,师傅的弟弟就是我的……师叔。”

临走,江标母亲说要给他掏两百块钱,小林肯不拿,说:“见面时给,要不我先垫上,不急。”

女人来的时候老包不现面,小林直接把那女人带到江标家里。江边宽在的,见小林突然带一个女人进来,有些摸不着头脑。江标母亲赶紧把人往屋里带。前一天小林已经打来电话,江标母亲准备好一桌菜,一早起来就拨鸡毛破鱼,江边宽当时问有什么事她不答,现在明白了。他把婆娘拉到里屋,问明情况后说:“这样搞会不会出事?听说老包是只布谷鸟,喜欢把蛋下到别人窝里。”

老婆则说:“人都来了,你怕什么?你要搞清楚,这种事情主要是看别人愿不愿意。”

吃饭的时候江边宽,盯完那女人的脸就盯她肚皮。女人年纪不算小,脸上不少地方起了皱褶。长得还可以,但显然有些营养不良。她说话时表情略嫌呆滞,倒是和那副脸色配合得融洽。女人说她是从邻省三台县过来的,家里穷,出来找个男人能够把日子妥当地过下去就行。老包大都是从三台带女人过来,三台来的女人很容易落地生根。那女人把江家的房舍院子转了一圈,觉得很满意。她还说:“你家母猪毛色不亮,性子有点暴,我走进去时它见了生人还要拱栏。是不是带不好猪苗?”被江标父母问了一阵之后,冷场时,女人主动扯起猪的事。她刚才连厕所也走到了。江家和周边大多数人家一样,猪圈仍然和厕所混在一起。

“你说得对。有几次它要啃猪苗,啃死过一只,还要啃,是被我拿苞谷杆子打开的。”

“那要么是你煮潲时把鬼打伞草和田塍豆混在一起,要么不留神把蛇泡果混了进来,都有药性的。注意到这些,煮潲时再添些骨粉补钙,猪娘带崽就不会出问题。”

“原来是这样?”江标母亲心里一阵暗喜,几句话就听出这是个会干活的女人,要不然不会一眼就看出母猪有什么毛病。江标两口子都有班上,吼阿干不了工夫,江边宽退了休后喜欢读书看报关心中央以及全世界角角落落每天发生的状况,江标母亲急需一个人帮着自己把家里的事情料理好。女人讲的话很有效用,江边宽也很快调整了对女人的看法,再次打量她,认为她低眉顺眼,是个好相处的妹子。吼阿是吃饭吃到半途才闯进来。本来一早就要他别乱走,要他换一身衣服,但脚生在他自己肚脐眼底下,他听见对面山上有放猎枪的声音,闪个眼就跑不见了。吼阿相过几次亲,这天见到饭桌上多了一个女人,心里隐约明白一点意思。他坐下来一边往碗里夹菜,一边问:“是不是帮我找来的?”女人有点不好意思,拿手去捂脸。江边宽就抬起手在吼阿的脑门顶敲了一下,吼他说:“老实点。”吼阿打了几个声音怪异的喷嚏,老实地吃起饭来。当妈的还赶紧跟那女人解释:“他这是在打喷嚏,不是有什么别的毛病。”

女人说:“听得出来。”

江标母亲又是一喜。这女人懂事多,看得出猪的毛病,也听得出人的声气,那肯定懂得怎么照顾吼阿。吃完饭,女人要走的时候,江标母亲将她拽到院门边,直截了当地问她愿不愿意跟吼阿过日子。“他脑袋不太好用,但身体没有问题,两件衣服能过冬……”

女人勾起脑袋,沉吟一会说她觉得江家挺好,比她想的还要好。只要吼阿愿意,她认为能说服自己留下来。她斜着脸瞟了吼阿一眼,又轻声地说:“伯娘我不能骗你,其实我以前处过对象,知道男人的好歹。对于我们女人来说,男人最重要的是可靠。我看他是个完全靠得住的男人,聪明的男人,往往不抵实。”

江标母亲差点就将拇指扬了起来,忍不住表扬她说:“妹子,我活那么大年纪,碰不到几个像你这么又年轻,又有眼光。”

过十来天,江标回家的时候,那女人已经住到家里来。她姓杨,见到江标就操着三台口音喊哥哥,见到小夏就喊嫂嫂,搞得江标和小夏懵住了。几天前江边宽跑到江标的单位,要江标给两千块钱。老包开出的价格是八千块钱,先付四千块,小杨随时可以住到江家来。江边宽手头只有两千块钱,只好进城一趟从江标那里取。钱不多,江标也没问干什么,就掏钱给了父亲。现在回家一看,明白了。他问父亲:“这女人是怎么找来的?”

“娶来的。放心,我已经把村支书和村长请到家里吃饭了,说了这事情。你情我愿的事情,村支书和村长也为我们家高兴。”

江标当时还是疑惑,打听到是小林牵的线,就打电话问了小林。小林告诉他是老包帮着弄来的。江标也知道老包,他跑车那么多年见多识广,老包带女人过来,好几次搭过他的车子。他知道老包带来的女人确实给界田垅不少光棍解决了传宗接代的问题。这样的人,不但赚到了钞票,还被乡亲们视为不可缺少的能人。江标心里头不是滋味,但稍稍能安心一点了。

吼阿此时已经和小杨如胶似漆,须臾不能离。他围绕着她,她剁猪草他就蹲在一边看,她洗衣服他就帮提水,嘴撕开了粘不上似的,老是在笑,喉咙里古怪的喷嚏声一冒就是一大通。江标估计那女人已经教会了弟弟怎么当一个男人。吼阿憋这么久,憋出偌大的个子,终于得尝了女人的滋味,自是有一段时间的意犹未尽,把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女人日思夜想。夏天已经到了,人身上穿的衣服不多。吼阿老想把手摆到小杨纤细的乳房上去,隔着衣服,小杨也忍耐了;要是他想把手探进衣底,就会被小杨一次次羞恼地拍开。如果江标在,她还无奈地看看江标,用眼神抱怨。江标能怎么办呢?他想批评吼阿两句,不知道怎么开这个口,只好把脸扭向另一边。

他也对这女人产生过怀疑,她凭什么这么安心地和吼阿过日子?虽然三台是个穷地方,但女人总是容易嫁得出去。凭她长相还有麻利的身手,找个正常男人嫁过去不成问题。怀疑归于怀疑,他也没在小杨身上看出破绽,她很安分,生气的时候也会冲着吼阿拉下脸来,但转眼间又过去了。江标知道是有些女人生来就这样,善于委曲自己,谋求简单的生活。也许这样的好人好事,确实让吼阿给碰上了。傻人有傻福,白痴也可能会落得白来的福气。怀疑之后,江标不断提醒自己,要感谢小杨,她拿得出这种勇气,着实不易。吼阿亏欠着小杨。只要小杨诚心在家里过日子,若有什么需要,他一定想着办法帮她解决。

回城里的时候,江标还是提醒父母:“要留神。”

他本意不是说要防止小杨逃跑。一个大活人要跑是拦不住的,脚永远长在他(她)自己肚脐眼下面,阻拦便是和法律过不去。那要留哪份神?江标觉得自己其实没法讲清楚。

江边宽却听清楚了,说:“她人生地不熟,不好跑。周围都是我们的熟人,而且知道她是我家的媳妇,用不着说,都会帮我们看着她的。”

“还是要注意一点,毕竟摸不透底。现在没时间,等到十月黄金周,我去一趟三台,去她家里看看到底是什么情况。”

他母亲还是有点担心:“万一她娘家不知道呢?你一去反而让人家找到下落了,这不是竹篮打水?”

“妈,做事情还是要名正言顺,不怕见人。”

小杨终于还是要跑。她一个人跑不了,有接应的。她本来就是别人当鹞子放出来的,过几个月就被卖一次。她要去河边洗衣。这一家老少四口人,换下的脏衣服每周至少要清洗一次,去河边洗,又快又省力。一开始江标母亲跟小杨一起去洗衣服,两个女人还可以搭着手拧床单被套以及大件的衣服。家里事情多,每次动用两个女人去洗衣服是不划算的事,江标母亲不能次次都跟着,就叫吼阿跟着她。吼阿成天跟在小杨身后,不跟着,他心里还不踏实。跟了两回,他也能守着小杨安全地回家。

出事那天,小杨拎着一桶衣服,出门比以往早。吼阿蹦蹦跳跳地跟了出去。现在用不着母亲吩咐,他已经知道小杨一出门,自己后脚就要跟上。行至半路,开来一辆三轮车,跟在吼阿和小杨后面。那天天热,小杨洗衣服的时候,叫吼阿去洗个澡,还说要是他不洗,晚上就不和他睡一张床。吼阿哪知是计,把自己脱得光溜溜下河洗澡。女人转身就往马路上跑,三轮车在路口等着接人。吼阿看见了,扯起脚到后面追。按说女人的计划也蛮周详,吼阿不可能追上,但小杨跑得急跌了一跤,爬起来再跑,吼阿就差不多追上了。

小杨跑到三轮车后面,身子一猫想爬上后车厢。后车厢装着车篷,里面坐的有人,伸出手把小杨往上面拽。吼阿心里混沌着,手脚却不慢,冲上去就自后面箍住小杨的腰。他看见车厢里有两个男人,他们各拽着小杨的一只手。吼阿很有力气,情急之下,他意识到自己一松手,这个天天晚上和自己睡一张床的女人就会消失。他把女人的腰箍得铁紧。那两个男人拽不动,要司机开车。吼阿还是不放手,被牵引力拽着跑起来。那司机是坐车厢里两个男人雇的,知道自己接来一桩倒霉生意,左右为难,不敢把车开快。小杨被三个男人拽得受不了,她身体上一些骨骼已经被拽出了响声,她拖着哭腔喊:“停车,停车!”那司机赶紧把车一脚踩死,他从后视镜里看到情况异常,那几个男人几乎把那女人扯成两截。

“先别扯了,把我扯断成两截,你是不是很开心?”小杨有点冒火,冲着车里两个男人发脾气。一个是她男人,另一个是她哥哥。他俩合着伙把她卖了几次,从家乡卖到山西,又从山西卖到云南,然后又卖到这里。遇到正常人他们还不愿将她出手,吼阿这一号的,一看就是最佳顾客。

“那怎么办?”小杨的男人看着那傻瓜小子紧紧地抱着自己老婆,没想傻小子身上竟有用不完的力气。

小杨也没有办法,只能让三个男人扯着自己形成僵持状态。三轮车司机也不急了,下了车坐到树荫下面慢慢地抽烟,把眼前这一幕当成把戏看。

小杨男人和小杨哥哥想把吼阿拽开,白费了一把力气,就冲司机说:“弟兄,过来帮帮忙。”

司机则慢悠悠地说:“你们把事情处理完了,我再开车。我只负责开车。”

这时,一辆路虎嗤地在三轮车旁边停下来,车上走下几个人。领头的胡老板皱起眉头说:“我的天咧,这是怎么搞的?”另一个人接着说:“这也太不像话,弄女人到哪里不好弄?拖远点就有草窠嘛。偏要到马路上弄。”还有一个人,他走过去把吼阿脑袋摸了一摸,扭过脸来冲胡老板说:“是个傻小子,呵呵,傻小子发了情可真是吓死人哟。”

……江标说到这里,我一听路虎,又听说是胡老板,就插话问他,胡老板叫什么名字。

“胡栓柱,城里人,到界田垅搞矿的。你认识?”

我笑了笑,说还熟,让他继续往下说。江标就说:“胡老板还算是好心人,只是有点莽撞,事情没搞清楚他就瞎帮忙。”

胡栓柱他们下了车,小杨男人冲着他们喊:“几位老哥,我们是外地人,路过这里,下车撒泡尿。不晓得哪里跑出这么个家伙,抱住我老婆。”

那几个人都笑了,站在吼阿身边那个人把吼阿屁股拍了一把,跟别的人说:“傻人不傻鸟,马路上还敢来硬的,有种。”

胡栓柱就问:“八砣,有本事把他的手掰开么?”

“我试一下。”八砣掰住吼阿一根手指,用力往后扳,扳得吼阿的指骨发出卜卜的响声。吼阿疼得钻心,手一松,小杨就泥鳅一样地溜走了。

“你们走,你们快走。”胡栓柱很义气地冲那几个外地人挥手。小杨男人一边彬彬有礼地说:“大哥你是我的恩人,我们后会有期”,一边从容地把小杨扶上三轮车。司机不紧不慢打着了火,把三轮车开走。这边,四个男人一点也不轻松,喊着号子把吼阿放倒在地。等三轮车轮尘而去,嗒嗒嗒的马达声都消失在溽热的风中以后,他们才放开吼阿。吼阿不肯站起来,躺在马路中央撒气,一边打嗝一边哭,还在路面上打起了滚。

三轮车倒没有跑脱。吉普车上下来的四个男人头疼怎么处理这个傻瓜。过不多久,一个骑摩托的人过来了,他认得吼阿,也认得胡栓柱。胡栓柱去年听说猪肉要涨,今年赶紧将皮特兰、大小约克、杜洛克等品种各买了几百头,准备大搞一场。养猪也算得上是胡栓柱的老本行了。那个骑摩托车的人是泥瓦匠,帮胡栓柱砌过猪圈。

他停下车,看了看地上的吼阿,亲切地询问:“胡老板,这是怎么回事?”胡栓柱说起刚才撞上的事,那个人就翘起拇指说:“胡老板,你是个好人,但这回帮了倒忙。这个傻家伙我认识,是槭树湾江家的小儿子,前回他家里刚花了一笔钱替他找来一个三台的女人。这事情我们周围几个村的都知道,你住界田垅街上,远了一脚,所以不知道。”

“我说嘛。”胡栓柱吐了一泡唾沫,又说,“刚才我就看出来气氛不对,傻瓜有傻瓜的道理,他不抱别的女人,凭什么偏偏抱住那个人鹞子?话还没说完八砣就把女的放跑了。”

八砣说:“我把他们撵回来。”

“都有十来分钟了,三轮摩托三个轮子也放得出速度,放急了能有一百多码。不要把三轮不当车,多一个轮子又怎么样?”胡栓柱掏出一只硕大的手机,打给熟人,要他们在前面截车。那辆三轮车是往界田垅方向去的。他有把握让他们跑不脱。

当天下午,江标接到电话,赶紧借单位的车赶回家里。到的时候,家里聚了一堆人。胡栓柱把老包叫来了,在方桌子两头坐定,仿佛是谈判双方。江标走进屋的时候,父亲和胡栓柱坐一头。屋里的男人全都在抽烟喝水,不说话,气氛有点僵。小杨和她的两个同伙在门后面旮旯里蹲着,想挪挪身子,八砣一脚就踢了过去。他被人蒙弊了,现在还觉得一张脸皮没贴回脑袋。八砣觉得一碗水要端平,不光踢两个男人,也要踢女人的屁股。吼阿不让,他只好继续踢那两个男人。

江标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江边宽在电话里头简明扼要说给他听了。

见人来齐了,胡栓柱便摆出主持工作的笑容,并说,“界田垅只有这么大一块,转来转去全是熟人。今天的事我碰上了,算我倒霉,同时难道不也是缘分?既然大家都在,都爽快点,三言两语搞出个方案,看怎么解决。”

江边宽说:“我家人意见很明确。虽然小儿子有毛病,找个女人也需要自觉自愿,人鹞子留她不得。何况我还当了一辈子的人民教师。”

江边宽老都老了还碰到这样的事,有苦说不出来。小杨刚来的时候,他老是去琢磨这女人有没有被老包弄过,吼阿会不会给别人当王八,以致没考虑到这女人有可能是被别人放出来的鹞子。一个问题扰神,就考虑不到别的问题。他嘴上硬不起来,便说:“都乡里乡亲,谁也不愿把事情搞大,钱如数还回来就行,我们随时可以放人。”

胡栓柱点点头,扭过脸来用眼神征询老包的意见。老包在剔牙,他一直在剔牙,把一整排牙齿剔成了一粒粒牙齿,还不罢手。

胡栓柱冲他说:“老包,你也说说。有什么说什么嘛,大家都是通情达理的人,有理说理,无理服个软,出了门谁也不跟外面的人说。”

老包嗤了一声,这才开口说:“胡老大,要我痛快地说,我也就不客气了。你们刚才讲的都是外行话。有本事的自己弄个女人,让她心甘情愿替你生崽做家务,甚至白头到老;实在没有办法的,眼看就要断子绝孙了的,才会想到找我帮忙。我做好事,也只能做到适可而止的地步,负责把人送到你家屋里也他妈够意思了,对吧?难道我学了雷锋,甚至要我变成狗帮你家守门?”老包情绪有些激动,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喝一口凉茶压一压,又继续地说,“你们可以到处打听,我这个价钱也是公道的。至于她是不是人鹞子,我也看不出来。我也是找人家联系的,她们又不是从我家田里头长出来的。你们既然敢要,就应该有本事管住她。用这种方式搞到的女人,哪可能像用爱情骗来的女人那么牢靠?有本事,让她把小孩子生下来,她还舍得走?钱全退是不可能的,看在胡哥你的面子上,出于人道主义的立场,我认为可以退还一部分。全退的话,这是对我人格的污辱。”

老包将话说得铿锵有力,胡栓柱依旧点点头。

江边宽气得浑身打颤,手一指冲老包说:“你要清楚,这是犯法的事,不要这么理直气壮。要是不全退,我看,就让公安局来判好了。”

老包说:“无所谓。我不喜欢别人老是抬出公安局吓人。再说了,你们未必今天才晓得这是犯法的事?”

胡栓柱扭过脸去,对江边宽说:“江老师,我到这里要说句把公道话了。既然大家都坐了下来,就不要老是扯公安局。要是扯公安局,那么我就显得多余了。我看,你们双方还是尽量摆着务实的态度,说说有用的话。肚里有怨言气话,都忍一忍,怨气走下不走上,当成屁悄悄放了吧。”

他又冲江标说:“小老弟,你说我讲得有没有理?”

江标抄手站着,一直没吭声。既然被问到了,他指一指小杨,说:“反正,她不能再留在我家里。我不知道情况,先前还以为她是自愿的。”

“呶,我就知道你是有见识的人。”胡栓柱摆出和事佬的口吻,又跟老包打商量。“我看,你是不是能再加一点?”

“……算我倒血霉,还四千,不能再多了。这笔生意坏了,我家里也要断几天炊哟。再说,你们傻儿子也把她用了二十多天,天天晚上都睡在一起吧?不吃亏的……吼阿,你叫吼阿是吧?你告诉叔叔,最近每天晚上是不是弄得很舒服?”他还做了个猥亵的手势,帮助吼阿理解。

吼阿竟然看明白了,点点头。

老包怡然自得地说:“看,我说的没有错吧?”

在网上,江标跟我说完了前一阵发生的事情。我见他脸色有点恍惚。这事情,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插不了嘴。过得一会他又说:“现在我弟弟开窍了,老跟我要女人,我不答应他就地上打滚。”

“你带他去砂桥了?”

“不带,长痛不如短痛,他喜欢在地上打滚就让他多打几个滚,再让他自己忘记。”江标说,“但愿他忘记得比正常人快一点。”

同类推荐
  • 网游之龙战在野

    网游之龙战在野

    屌丝的叶飞扬,在遇到世界大战这个游戏后,发出一声怒吼,“我要霸占全世界!”
  • 铁血魔鬼尖兵

    铁血魔鬼尖兵

    中国特种兵之王为战友复仇,只身血战越军特攻队,九死一生,结果反遭内部奸细诬陷,他百口莫辨,只得以自己的智慧,勇气和方法手段去挖出内鬼,查出事情真相,洗清自己的冤屈。飞永的QQ1326757573
  • 第一兵王

    第一兵王

    他是第一兵王!他是最强军医!从监狱里走出的男人,挟带腥风血雨之势横扫一切!为国生,为民亡,逆战杀敌,何惧一死,鲜血浇筑,不朽兵魂。
  • 我们曾经是战士

    我们曾经是战士

    曾经风光无限的“兵王”们退役后带着无数的遗憾和叹息回归社会。
  • 特战兵团

    特战兵团

    这是一支神秘的部队,也是一支尖刀战神部队。这就是在军界被喻为“魔鬼突击大队”的反恐精英部队,这里的军人个个都是兵王与英雄,他们的口号就是“首战用我,用我必胜。”
热门推荐
  • 病王毒妃:鬼手女将军

    病王毒妃:鬼手女将军

    精忠报国,鞠躬尽瘁,功高盖主,上位者,不能容。一门忠烈,通敌叛国,满门抄斩。前世福泽,今世来报。魂穿重生,能否扭转乾坤?驰骋沙场,大小姐巾帼不让须眉。转战商户,大小姐依旧运筹帷幄。她言,上为者未有容人之心,我必反之!他笑,大小姐好才情,本王钦定,必宠之!看她纤纤玉手,如何颠覆朝政之事,报血海深仇…观病王追妻,如何俘获芳心,许一世柔情…
  • 始之末日

    始之末日

    末日危机,是福是祸?灵石一出,谁与争锋。2016.5.1连载敬请期待
  • 那个高中生说地球是他的

    那个高中生说地球是他的

    简介一:是这繁华盛世让命运之弦变得纠缠不清,是那异星生灵拨乱了我的生命乐章,而我无意多愁善感,更无意化身恶魔。”我占领一座又一座城市,只为了继续聆听这平凡世界的盛夏蝉鸣。我为你隐藏世界的终极秘密,只为了继续凝望那天真无邪的笑容。纠缠不清的命运之弦啊,我终会将你扯断。狂妄自大的异星生灵,我代表地球消灭你。简介二:云星银,就和很多的学渣一样,在为一塌糊涂的学习成绩和期末的到来伤感无比。直到某一天早上,在不小心吞噬并融合了某个超级强大的外星生物之后,他终于发现了世界的美好。“变种人学霸?超级英雄?噢,你们好,我只是个高中生,请多多指教!”“你们想干什么?想打架吗?诶?憋走啊!”“还有你们……”
  • 豪门婚宠,腹黑老公头条见

    豪门婚宠,腹黑老公头条见

    初遇,她是医院慌张小护士。见她呆萌好欺负,决定拐回家养着。再遇,她是红极一时的明星,各大导演的心尖宠,翩然间,一切发生变化。第二十届电影节开幕式上,她带着她的小情郎出场,抬手“老公,头条见”,各大媒体相继报导。第二天娱乐报头版头条“齐筱莦携电影《X嫌疑人》隔空喊话慕北川,疑似出轨小鲜肉”。环宇集团99层,某男撕毁报纸“齐筱莦,你给我等着,封杀你的小情郎。收购各大报道杂志社”。……绝对不虐,绝对搞笑,欢迎入坑。
  • 实力偶像天王

    实力偶像天王

    一个虽然酷爱唱歌,但是没有嗓音的天赋的小伙子重生了,并有了一个好嗓子,实现当歌手成为明星的故事。==========新人新书
  • 有你的地方才是全世界

    有你的地方才是全世界

    八年的陪伴换来彼此一生的相濡以沫,猛然回首发现,原来爱你已经成为生命中必不可缺的事。会有人问沈煜泽,窦舒然对于你是什么概念,他说:她窦舒然就是我的全世界,有她的地方才是家。=======================================窦舒然多次想过究竟她是多么幸运,才会遇上一个堪称完美的男人。遇上他沈煜泽,花光了窦舒然近乎一辈子的幸运。沈煜泽啊,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 分神

    分神

    穿梭于各个世界,吞并,抢夺,杀罚为生存的核心。各个你熟悉的不熟悉的都将出现,且看主角如何在这样的一个大千世界中生存下去,他的生存之路与逍遥之路是如何走出来的……
  • 无限学员

    无限学员

    欢迎来到恐怖学堂!每次考试你都会去往不同的世界,游离在机遇与死亡之间这里是天堂,可以满足你所有的欲念这里是地狱,它会把你周围的人变成一个个嗜血的恶魔希望在下一堂课...还能看到你...ps:学院流无限,非灵异类
  • 致爱:陆暮三分

    致爱:陆暮三分

    她,是陆家的千金。他,是A市的单身钻石王老五。她17岁那年,对他一见钟情,念念不忘。终于鼓起勇气向他表白,可换来的却只有他那冷酷的一句:“我有喜欢的人,你别白煞苦心。”但她还是没有放弃,一直在追求他。斩了许多他身边的烂桃花。她足足追了他四年,换来的回报却是他与别的女人亲热的绯闻。他和她结婚只是家族联姻,只是互相利用。“唐暮琛,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无论我做什么,你却都不为所动,全世界都有反应,就你不知道,你居然跟我最好的闺蜜闹出绯闻。你到底想怎样。”“我想怎样?这句话是我问你。陆予,这一切都是你一厢情愿,我没有逼你,我们的婚姻只是利用,我跟谁闹绯闻管你什么事?”她四年来的努力却换来他一生的厌恶。
  • 美国何时衰落

    美国何时衰落

    今天的美国仍然是世界上唯一的超级大国,它的实力和地位至少在一段时间内无人能取而代之,因此,认为美国将长盛不衰者不乏其人。中国和印度实力的上升和美国在军事和经济上的困境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众多关于美国是否衰落的争论。我们要从三方面考察美国将会如何衰落:大历史的纵向发展、文明的横向比较和美国本身的国家基因,而最终还要归纳出国家强盛衰落的基本原因——知识和财富在人类社会中最基本的决定性作用。庞大帝国辉煌的魅力之所在,也正是帝国衰亡的诡谲之处,即衰落的原因有时就是崛起原因的反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