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一针见血!崇祯的神色渐渐僵硬,霍然起身,披上外袍拂袖而去。
周皇后不顾一切地向着他背影急道:“皇上若想见陈圆圆,臣妾倒可以安排!只是希望皇上应允臣妾两个请求……”
崇祯驻足回首,脸上浮出惊喜的神色,松了一口气,问道:“什么请求?”
周皇后垂眸抬手,一一摘下发髻上的簪珥珠饰,凤钗步摇,再脱下华丽明艳的凤袍,泪水涟涟,语声轻如游丝:“臣妾身为中宫皇后,为皇上分忧本为分内之事。今日却以条件相挟,实在失德,故再无面目着此中宫服制……”她深深叩首,幽幽道,“皇上身系天下,臣妾一则希望皇上千万珍重,按时进食、进药。二则希望皇上见过陈圆圆后,从此厉斩情丝,忘情于她。如今她已为人妇,而皇上是臣民表率,肩负江山社稷,一言一行轻则有损皇家声誉,重则动摇祖宗基业,容不得半分疏忽……”
崇祯怔怔地望着周皇后憔悴枯涩的哀容,一时间,百般滋味涌上了心头……他记得,凤儿初为皇后,入主坤宁宫那天,穿的是一套金章紫绶的凤袍,发髻上金凤步摇垂下的玉珞流苏,宝光流转,摇曳生姿,映得她粉面染晕,仿若桃花初绽。他惊艳良久,轻轻地问她,知不知道怎样才能母仪天下?
她当时凝视着他,温柔似水的眸光紧紧系在他身上,曼声细语的告诉他,为皇后者要以唐太宗之后长孙氏为榜样,做到睿智贤德,胸襟宽广,坤载万物,德合无疆。对后宫嫔妃敦柔和顺,对朝政大事绝不干涉,谨记牝鸡司晨,终非正道,妇人过多预闻政事,亦为不祥。
多年过去,她始终照着自己说的去做,未有丝毫逾越。有一回,她病得很重,他本欲大赦天下为她祈福祛疾,群臣感念她的贤德也都随声附和。但她自己竟坚决反对,只说:“臣妾曾闻长孙皇后病重时,唐太宗也曾要为她大赦天下,却为长孙皇后所拒。长孙皇后言:‘死生有命,富贵在天,非人力所能左右。若修福可延寿,吾素来不做恶事,若行善无效,那么求福何用?大赦天下乃国家大事,绝不可因一妇人而乱天下之法度。’臣妾以为长孙皇后所言极是,故恳请皇上打消为臣妾大赦天下的决定。”他自是拗不过她,只得照她的意思作罢,却也为有这样的贤后而大感欣慰……
一个女人,把一生中最美好的岁月都耗在了这看似繁华热闹,实则空虚寂寞的紫禁城里。将生命付与他,以他为天,只是因为爱他!而他呢?他究竟给过这个女人多少快乐呢?如今她跪在地上,凋零的容颜,哀弱的身子,孤寂的目光……通通在告诉他,他真的伤了她的心!!
他胸口蓦然一软,缓缓弯身拾起地上的凤袍披在她身上,取了玉梳亲手为她梳头绾髻,重新簪上珠翠步摇。当看到她鬓边一丝丝早生的华发时,不禁鼻子一酸,再忍不住落下了泪……他偏过头,用袖子揩了揩脸,却又听到她轻柔而忧伤地声音:“皇上,你还没给臣妾答复……”
他忍下心酸,强笑着扶她起身,牵着她的手一同坐到榻上,目中有着清晰的愧歉之色:“凤儿,朕给你气受了,是朕错了……你千万别放在心上,方才朕的情绪也实在是不好。至于那件事,你拿主意便成……朕向你保证,只见她这一面,此后斩断情丝,与她缘尽此生。”
周皇后微微苦笑,和婉道:“皇上只要自己记着自己说过的话便行了。必竟江山是皇上的,帝业也是皇上的,臣妾尽管劝谏,但最终还得靠皇上自己管着自己才行。”
崇祯站起身,忽觉有些晕眩,一手撑着桌子,虚弱地笑了:“凤儿,你总是活得比朕清醒……”
周皇后忙扶住他,扬声唤了殿外的王承恩进来,吩咐他立刻传膳。
很快,御膳房的太监已提着食盒躬身而入,见了礼后,方小心掀开食盒,将御膳端出。青花金彩海水龙纹汤碗里盛着白果燕菜汤,绕着汤碗摆了五盘菜,另有一碟蟹粉馒头并一碟蝴蝶卷酥。周皇后亲手盛了一碗汤端到他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