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平巷肖府是座极为老旧的宅邸,这里最初的主人曾是前朝皇帝的御林军首领,亡国之后不知怎的逃出升天便隐姓埋名幽居此地,做了普普通通的老百姓。
肖厉的爹爹年轻时好赌成性,本就破落的家财没几年便输了个干净,最后竟然狠下心肠一走了之,这处老宅亦难逃被夺的命运。
那年冬天,下着大雪,七岁的肖厉与娘亲许氏流落街头已有十几日,许氏气急攻心一病不起,肖厉无奈只得将她暂时安顿在城郊废弃的土地庙中,自己白日里上街讨些吃食回来,母子俩凄惨度日。
那天傍晚,小肖厉又冷又饿转了一天才好不容易讨得两个棒子面饼,兴冲冲的跑进土地庙,却听见娘亲尖利的叫声,“放开我,你们这些畜生!”
两个偷儿平日便靠着指使几个流浪的小乞儿偷窃些钱财勉强度日,一早瞄上了身材瘦小行动敏捷的小肖厉,只要威逼利诱稍加磨练,绝对是个偷窃的好苗子。
因此才摸准了他藏身之处守株待兔,谁知却意外撞见独自一人的许氏,许氏二十五六的年纪,虽一脸病容却难掩青春貌美,二人一见顿时起了歹意。
眼见着娘亲受辱,小肖厉顿时青筋暴跳红了双眼,操起院中一根铁棒冲了进去,使劲全身力气照着一人头上打去,那人顿时脑浆崩裂死在当场。
另一人回过神来便冲上前夺棍,肖厉长的瘦小如何能是他的对手,转瞬便被掐住脖子死死压在身下,许氏顾不得惊惧,操起身边存水的陶瓮砸去,腥红的血顺着那人的额头滴在肖厉脸上……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只不过母子二人在狱中不过呆了半日便被狱卒悄悄从后门带出,等着他们的是侍卫叶秋,和他手中肖家老宅的房地契。
肖厉是不在乎自己生死的,但从此娘亲有了衣食无忧,平淡安乐的生活,再也不用沿街乞讨四处奔波。于是他将叶秋当作了大恩人,发誓要做牛做马伺候他一辈子。
叶秋见他心诚,也瞧出他是个练武的好苗子,便破例收他为徒,将自己一身的本领尽数传授于他。十几年来,二人早已情同父子,叶秋更将自己的爱女兰絮许配给他。
只是肖厉一直不明白萍水相逢,叶秋为何会出手相救,在他再三追问之下,叶秋这才道出当年解救他和娘亲的正是当今的二皇子龙泽宇!
当时龙泽宇也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偷偷溜出皇宫玩耍,恰好撞见满身是血的小肖厉和娘亲被扭送着去官府,初时他只是站在人群中瞧热闹,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意思。
愤恨与无助奇妙的融合在小肖厉血红的眼眸,那神情触动了龙泽宇心底那根压抑的弦,他低声吩咐了身后的于秋几句,便翩然离开。
夜色中肖厉猛然从床上坐起,冷汗早已浸湿了衣衫,往事历历在目,鲜活的就像是发生在昨天。
龙泽宇本无意让他卷入如今的漩涡之中,是他为了报恩硬拗着跟在他身边。本以为凭着自己的本事定然能为他分忧解难,谁知如今只是让自己找个人却也办不到!
龙泽宇给的三个月期限早已过去,却仍如大海捞针毫无头绪。那个女人便像是真的死去了一般,凭空消失在这个世间里,任他如何寻找也见不到一丝痕迹。
思绪重重的肖厉再也没了睡意,于是起身来在窗前,正要伸手推窗透透气,却见一道黑影疾闪而过,他来不及思索便破窗而出,循着那人的背影追去。
两条矫健的身影一前一后来到老宅后的林地,前面那人猛地停下脚步挥拳打向肖厉面门,肖厉连忙矮身闪躲,抬腿向那人扫去,二人你来我往过了几十招难分高下。
肖厉隐隐觉得此人并无恶意,出招虽狠却没有杀气,寻了个空跳出圈外沉声问道,“阁下深夜造访,不是只为了跟在下一较高低罢!”
那人嘿嘿一笑,从腰间抽出如蛇般的血针长鞭突兀的甩来,肖厉跃身闪开,那支鞭穿着一块雪白的帕子扑的一声死死钉在树干上,便又活转了般蜿蜒回去,那人哑声道,“你要找的人在这!”
肖厉纵身接过帕子,再瞧那人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不由得暗自赞叹一声,“好轻功!”
雪白的帕子上歪歪扭扭绘着些图案,肖厉仔细端瞧更像是幅手绘的地图,图形似鱼非鱼,这不正是黔州么!
翌日,肖厉单人匹马奔赴黔州,依图寻去果然在西北孤雁山深处发现一座荒草丛生的孤坟,依稀看得清墓碑上篆刻的年月,却没有墓主人的名号。
依着碑上的年月,此人已死去十余年,怕是早就投胎转世重新为人。肖厉不死心,在坟前默默的静立行了三个礼,便拾起自备的锹镐开挖。
半个时辰后,已然能瞧见木棺的一角,肖厉用锹小心翼翼的将上面的沙土铲去,奋力将棺盖抬起,一股腐臭的味道扑面而来。
肖厉屏住呼吸将棺盖搬开,露出里面森白的尸骨,腰间一块铜制的小巧牌子,正是宫中特制的腰牌!
莫非她真的早已死去多年么!肖厉执起那块牌子心中却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当年她能在守卫森严的皇宫逃过尹妃布下的天罗地网,难道会这么轻易的死在这荒芜之地么!
他眯起眼细细的打量着棺内的尸骨,突然唇畔露出一抹笑意。这名女子牙齿松动,照常理看来过世之时便应至少在四十五六,而他所寻之人如果健在,如今也不过四旬左右年纪,若非自己细心便险些被她蒙骗过去!
肖厉重又盖上棺盖添平沙土,拔些荒草枯枝将墓草草掩盖起来,这才踏上出山之路。此次黔州之行总算小有收获,回去也好交代。
黔州于京城不过两日的路程,傍晚时分风尘仆仆的肖厉换好装束悄悄进入洪泽殿中,龙泽宇摩挲着他带回的那块小巧的腰牌,轻声念道,“瑶华殿,风仪女官!”
半晌他暮然抬起深邃的眼眸,别有深意的道,“或许她与我们近在咫尺也未可知!”他隐约有种奇异的感觉,却又一时难以理清。
这样一个七窍玲珑的女子自然不能以常人的思路去推断,肖厉猛地抬起眼如梦方醒,惊道,“京城!”这些年自己天南海北的找,却从没想过最危险的地方往往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形势似乎越来越紧迫,容不得他们稍作喘息,肖厉静静的退出密室,留下龙泽宇一人独坐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