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将近,感到大街上的人越来越多起来了。而且,许多人都是携儿带老的,双手也是大包小包的拎得满满的。还有的是成双成对的,卿卿我我地踱着小步在人行道上,手中一样是提着大包小包。上下班时也陡然增加了许多陌生的面孔,迎面碰到的不再是那些似曾熟悉的面容了,千人千面,表情各异,却都是兴奋欣喜的样子。还有那车身上沾满泥浆的手扶拖拉机载着淳朴的乡里人也多了,上午来时车上多是载满了一车车的柑橘或鸡鸭,下午回去时就变成了一车满满的糖果鞭炮等年货。几天不逛街,昨天周末出来一溜达,就见大街上长长的一溜儿都是卖大红的“福”贴和对联的摊儿,让人眼花缭乱——原来年到了,要过年了。
秋去冬来,原来又是一年将尽,新的一年又将来临。
冬将去春将来,则是要过年了。
夜静人独处时,空空的脑袋在想:这年是什么味?心里有点迷茫,总觉得这年已离自己越来越远了,味儿也越来越淡了。人还未老,却总爱忆往事。特别是在这每逢佳节时,倍思亲人倍思往事。忆往昔,更怀念那儿时浓浓的年味。
……村庄里欢声笑语人声鼎沸,鸡鸭欢叫,黄狗尾巴摇得欢——这一幕如那黑白的电影在我的脑海里涌出,那是我儿时过年的情景。
那是多么遥远的年代了啊,又是多么陈旧的往事了。
那时候的我真正如父辈们所言:大人们盼插田,小孩子望过年。本地语“望”就是盼望之意。一入冬天,当穿上厚厚的棉袄,眼见那天空飘飘洒洒地落下了第一场鹅毛大雪时,我与伙伴们就对过年翘首以盼。总是无数次地向大人们追问什么时候过年,大人们被问得不耐烦了,就会故作认真的神情对我说:“这么想过年啊?过年了就把你嫁出去,看你还望不望过年!”小小的我琢磨着大人们说这话时的神态和语气,想想那邻近的人家里女儿出嫁时都是哭得泪流满面,惊天动地,就认定了出嫁不是件好事。因此,我对过年既憧憬又恐惧,这也会让我有好几天的时间闭口不提过年之事。
记忆中童年时,过年也正是由婚嫁开始。一年之中,人们春忙播种夏忙耕耘秋忙收获,只有到了冬季时才得以稍稍闲下来。这时候,人们才有空闲的时间坐下来拉拉家长里短,说说谁家有女初长成,谁家有儿可成家。然后,那一根根看不见的姻缘线就会在人们茶余饭后的三言两语杯起碗落中牵成。于是,隔三差五地就会看到一队吹吹打打的人马抬着红红的家具花花绿绿的棉被,还有几个女客簇拥着一个穿着大红外衣打扮格外漂亮的女子来到村里某家正贴着大红双喜的人家里去了。这一天晚上,我们必会在那儿闹半宿,直到口袋里塞满了闹新房得来的瓜子花生水果糖才会罢手,而那新娘子必是谦让无语地任凭大家调笑,百般无奈。更有调皮的半大小子会乘机对新娘下手,摸脸掐腰什么的,是家常便饭。而那新娘子则不声不响,只能默默忍受。看到新娘那楚楚可怜相,我认定出嫁真不是好事,让我对出嫁更添一份畏惧。
冬天,真是农村里成婚嫁娶的繁忙之季。一不留意,平日里经常在一起打打闹闹一起玩耍的伙伴,会突然说,她姐姐要出嫁了。于是,才发现她的姐姐忽然不再抛头露面了。用不了一个月,就会见她一改平日里那朴素的灰姑娘形象,穿着崭新的衣裳,头发梳理得一丝不乱,说话也羞羞答答地,一改平时那天真无邪之面貌,一举一动都表现得拘谨腼腆,才知道原来她已被许配了人家。然后,就会有男方父亲及姑姑还有媒人提着篮子来正式提亲了。双方家长同意了,就会定下一个黄道吉日迎娶。在她出嫁前的一晚,我们会听到那让人肝肠寸断的哭嫁,哭了父母再哭兄弟姐妹,还要哭姑姑舅舅姨妈,最后还要哭一起长大的伙伴,只哭得声泪俱下花容惨淡声音沙哑,让听者动容,见者抹泪。这让我对出嫁闻而生畏。
吃过几趟嫁女讨媳妇的喜酒后,就会感觉年越来越近了。因为会不时地见大人们忙碌着杀猪宰牛,那也是一年中的一件大事。农村里往往用杀年猪来犒劳辛苦了一年的自己,那是全村人的开心事。常常是今天在张家大婶那儿吃庖汤明天又上李家大爷家吃庖汤去了。吃庖汤也是本地的乡俗。在杀年猪的当天,会请上邻里青壮男子将那大肥猪围起来,有一群五六个,他们都是来帮忙执猪耳拉猪脚抓猪尾巴的。几个人齐心协力,才会让那数百斤重嚎叫声传出好几里远的大肥猪就范。然后就见那专业的屠夫眼都不眨一下一刀下去结束了那震天的嚎叫。只见鲜红的猪血汩汩地从刀口处流出,转眼就接下了一大盆,那是做庖汤必需的原料。人群的旁边定会有那专门的大木盆,里面盛满了热气腾腾的开水,而那水则是小孩子们在大人的吆喝下一把一把的柴火烧开了的。停止了嚎叫的大肥猪就被抬进了那只盛满开水的木盆里接受屠夫的洗礼。主人家这时候就会盘算着要用多少料来熏腊肉,多少料来灌血粑香肠,又要留多少料用来给将来拜年的人作回礼。当然,最不会忘记的是留一块上好的腰排给屠夫带回去——那时的屠夫是不要工钱的,杀年猪只吃一顿饭,然后带一块肉回家算是报酬。
用不了多久,也就是我与伙伴们玩几盘踢房子游戏男孩子玩几盘打弹子的功夫,空气中就会弥漫着浓浓的香味。我知道,那肥猪已化作美味佳肴了。忙碌了大半天的人们就围在那方方正正的八仙桌上吃热气腾腾的庖汤,当然还会有正儿八经的四碗八盘,很是丰盛。满桌的菜肴中,只有摆在桌子中央的那一海碗庖汤是主菜。所谓庖汤,就是用那刚杀的猪的新鲜血煮的鲜汤,再加上猪肝猪肺猪小肠,味道鲜美极了。此时,村里人家所有的狗都会聚集到这户人家里,它们有着敏锐的嗅觉,早就知道这里会有一顿丰盛的晚餐。狗们摇着尾巴欢快地在地面上搜索着可食的残渣剩骨,而我们则会调皮地高举一只手拿着一块骨头来逗那狗直至它像耍杂技般站立起来,看得大家都开心笑起来。更多时候,一不留神,我们碗里的肉会被那逗急了眼的狗一口叼了去,惹得大人们一阵笑骂而自己则不敢言语。
杀年猪吃庖汤只是过年的一个小小节目,它是年的开始。接着,每家每户都会打糍粑,做甜酒,磨豆腐,炸糖糕……总之,凡是能做得出的吃的玩意都会乘着过年而展示出来。在这些吃的东西出炉的过程中,又只有打糍粑最热闹,这是一项男女老少都参与的活动,需要至少七八个人合作才能完成。首先要有身强力壮者两两合作才能将那蒸熟了晶莹剔透的糯米饭一锤一锤地打得又粘又烂。然后抬到那专用的长木板上再由女人们来将那一大团热得烫手的糯米粑分成若干个如小孩拳头般大小均匀的圆团,在木板上摆放整齐了,两块木板一合,余下的事就是我们这些小屁孩的事了。往往是我们正玩在兴头上,就会被大人们呼唤着去踩那木板,让我们在那木板上狠狠地跳,只至夹在两块木板中那一团团的糯米粑变成一个个圆盘状才罢休。做好了的糍粑要凉几天,然后,再放进一个大陶瓷缸用水泡着才能放得长久。据老人们说,那水若是立春前的井水那糍粑就会放到夏天也不会坏掉,那糍粑也就可以任由你煎、炸、煮、烤着吃都随你兴致,各是不同风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