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我沐浴着和煦的春风散步,朝霞似锦,柳浪如烟,忽见一只孤雁掠空北去。它长歌凄切,如怨如诉,好像满腹心思倾诉不尽。这沉没在记忆深处的景象,使我十分惊诧。孤雁是老弱病残或失恋后的掉队者,一只孤雁,就是一出悲剧!它骤然勾起我许多回忆。
我童年时的每年春秋两季,壮观的雁阵南来北往不断,把硕大的“一”字或“人”字写满碧空,同时也将愉快的歌声洒遍沿途青山绿水。见此情景,我们就念着“雁、雁、摆溜溜,洪洞城里寻你干舅舅;雁、雁、摆花花,洪洞城里寻你干爸爸……”的童谣迎送它们。
《洪洞县志》载:“洪洞背霍山面涧水,箕山东峙,汾水西绕,山川形胜,草木夭乔,甲诸三晋,固一方之雄也。”大雁找到如此美好的地方,每次都在这里休息,觅食,宿营,补充长途跋涉所需能量。这里地肥水美,碧空湛蓝如洗,空气清爽洁净。纵横交错的河流,清澈如镜的清泉湖泊,哺育瞭望不尽的水稻莲藕和多种生物。阡陌之间,蛙鼓起伏,荷香阵阵,敢与“稻花声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的江南水乡媲美。这里环境温馨,食物丰富,没有贪得无厌的猎手,没有威胁健康的农药化肥,是它们万里长征中休整的最佳选择。
有一年春天,也是这样的清晨,我们村里有人一出门发现了一只受伤的孤雁。怜悯之心驱使他走近去抓它,突然从背后窜出一只健康的雁,昂首奋翅,怒气冲冲地向他进攻,誓死保护那只伤雁,使他不敢接近。他拿来食物去喂,那只健雁竟然不吃,只把食物衔给伤雁,并不停地用长喙频频梳理它的羽毛,无微不至地安慰呵护。它焦急地围绕伤雁转圈儿,不停地呱呱叫着,声音忧伤而凄厉。如此两三天,络绎不绝的围观者,都束手无策。后来他按大家的建议,带上食物,把它俩送到了汾河滩。他回来深有感触地说:“那里的雁群数都数不清,见我放下两只雁,一群一群的都围过来呱呱叫着慰问,场面十分感人……我观察了很久,见它们纷纷衔来食物,一直形影不离地守护着那只伤雁,这才放下心。”
的确,大雁在汾河滩比在田野里更让人放心。野性的汾河敞开胸怀,拥抱着大片大片的滩涂湿地。茂密的芦苇、香蒲、车前子、金针花们在此安家落户,围成大小不等的势力范围。清新湿润的空气中,蜂蝶遍地飞,鸟兽穿苇丛,鱼虾翔浅底,鳖蟹踱浅滩……处处张扬着原生态个性。上初中后,我们在汾河滩玩耍戏水,往往流连忘返,回去还要回味很久,满怀激情地把感受用稚拙的文字写进幼稚的作文和日记里。
上高中到了临汾一中,出西门仍是汾河。由于地势开阔,这里的河面更宽,木舟如梭。滩涂更阔,天更蓝,云更白,阳光更绚丽,生态环境更好。极目远眺,远山近村清晰可见。滔滔汾河及其衍生出的沟汊溪湾,随处皆是,碧波荡漾。各类水生植物蓬勃蓊郁,从孟春到暮秋,五彩缤纷,花事绵绵不休。野鸭白鹭风姿绰约,鱼虾鳖贝生生不息,各种鸟兽和谐共处。进入冬季,芦花飘飞,冰面似镜,又是一种苍茫之美。
1957年春的一个星期天,我和几个同学出西门去看大雁,让我大开眼界。成百上千的雁,云集宽阔的河滩休息觅食,鸣声鼎沸。燕子低空飞着弧线,喜鹊乌鸦穿插枝头,雄鹰翱翔高空,各行其是,怡然自得,旁若无人。我们一边号着不着调的歌,一边摸鱼捉虾,玩得十分开心,不多一会儿就徒手抓了几十条鱼。除就地烧烤美餐外,还把剩余的带回来让同学们分享……此后,那里就成了我们销魂的去处。
遗憾的是,这种美好的生态环境不知不觉渐淡渐远,竟然消失了。多少年来,空中雁字已绝,飞翔的歌声沉入遥远,甭说大雁,连一只乌鸦喜鹊都见不到。空气、河水、土地污染严重,生态遭到巨大的破坏,竟沦落为环境最差排行榜的“头名状元”。面对如此现状,无人不忧心忡忡,无时不怀念昔日美好的环境……终于看到了一只大雁,它是大自然发来的一则短信,预告环境即将好转。我不禁从心底欣然喊出,归去来兮,浩荡雁阵!
原载《临汾日报》2011年4月9日3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