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哥本哈根气候变化大会期间
我的家乡有悠久的历史,厚重的文化,淳朴的民风,肥美的土地……一场接姑姑送娘娘乡俗,传遍了大江南北;一出《玉堂春》古装戏,唱到了老外的家乡;一株标志大移民的汉代大槐树,沟通了世界各地的华裔;一部《赵城金藏》囊括了东方佛教文化……然而六十年前我年幼,对这些并不懂得关心,只知道在大自然怀抱里恣意玩耍。
家乡的广胜寺下有无数泉眼,泉水从古柏根下、顽石缝里、水草丛中争先恐后地钻出来,汇成迷人的“海场”(霍泉),水质清澈,可数清水底的虾须,是令我们销魂的“苍山洱海”。它平静地穿过“分水亭”,分成叶脉似的支流,把黄土高原上这片热土滋养成江南水乡。
每条大的支流都像金线穿玉珠似的串着许多座水磨,“叮——咣”,“叮——咣”的罗面声,日夜讲述着古老的农耕生活。夏天,我们这些野孩子一丝不挂地在磨坊边的河滩里戏水,笑声裹着浪花飞。玩累了,就仰躺在沙滩或草地上,欣赏白云在蓝天上变魔术。热了就进磨坊请看磨大叔讲故事、唱歌。他讲《水浒》、《西游记》里那些故事时,听得我们急尿了都硬憋着不敢走。他声泪俱下地学《福香妈哭夫》,惹得我们泣不成声,满脸是泪。这故事是清末发生在本县石止村的真事。福香爸赶大车被压死后,福香妈痛不欲生,连续几天长歌当哭,哭词长达数百句,押韵上口,催人泪下,一直流传至今。
那些纵横交错的小支流,把村庄网在里面,房前屋后都是小桥流水。河水经过一夜新陈代谢,变得十分洁净。天一亮,大人们第一件事就是从河里取饮用水。而我们的第一件事却是出去玩耍。田野上是一望无际的棉、麦、稻、莲……滩涂湿地上是茂密的芦苇、野荻、香蒲、刺梅……空气过滤过似的令人精神振奋,还带着阵阵清香。水鸟们百鸟朝凤似的热情颂扬大自然的和谐。柔软的风则抚弄着树梢禾苗,伴奏出神秘的和弦。庄稼在赤膊壮汉们的体温和汗味中噌噌地往上长。田间小径上,牛羊在牧人的鞭声中撒欢。洗衣女人们把藕瓜似的白腿伸进河里,边洗衣服,边叽叽喳喳谈公说婆,评男论女。爽朗的尖笑和野性的俏骂,激起千朵浪花。青蛙此起彼伏的劲歌,包围着这片领域竞赛似的展示团队的才艺。
孩子们就在这样的环境里到处疯跑,采水芹、金针、蘑菇,灌禾鼠,捡野鸭蛋,捉鱼捞虾摸螃蟹……玩渴了就用手掬上河水喝个痛快。常常玩得浑身泥土,满脸汗垢,误了吃饭,受到家长的责骂。有时候,干脆生起火,就地取材做野餐,个个争着露一手“绝活”,折腾成“三花脸”还乐此不疲。
秋天是殷实的,秋风吹熟了庄稼,吹醉了柿树枣树,也吹肥了鱼鳖虾蟹……所有的野果也都成熟了,飞禽走兽忙着抢收抢藏,准备过冬。唱着冬天前奏曲的大雁,在湛蓝如洗的天空长途翱翔中,特别喜欢在家乡的河畔湿地上休整。一批接一批,唱痴了流云残月。
严冬是执著的,用雪霜雾凇装饰出一个冰清玉洁的世界。每天鸡叫三遍,就有人撩起月色的帷幕踩着薄霜去担水。接着拾粪的、扫院的、上学的、拾柴的、拉炭的……相继登台,一场冬季生活戏就开场了。早饭后,牛羊被赶往野外吃草,编席编筐缠线纳鞋底的都凑到背风向阳处,汇入说古道今侃闲话的队伍。野外仍是孩子的世界。大河还忙着推动水磨水碾油坊轧花车的涡轮,小河却在两岸展出丰富多彩的冰雕工艺品,供我们边玩边吃。终于盼到了寒假,我们除了跟着大人赶集办年货,就是到冰封的稻田“擦滑滑”(滑冰)。穿着布鞋,或在自制的滑板上变着花样推拉奔跑,玩得十分投入,甚至汗流浃背不得不脱帽敞怀,直到很晚才在家长们带火药味的喊声中无奈地离开。说也怪,我们这样毫不顾忌地喝凉水吃冰块,却很少闹病。
如今家乡高楼林立,公路成网,车辆如水,工厂遍地,一派繁华景象。然而大气混浊,水质污染,湿地骤减,不少动植物已经消失……面对这种喜忧参半的现实,我更加怀念童年时的那种生态环境。
原载《临钢工人》2009年第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