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6年9月,颜德基出生在开江县普安场仙人岩(今普安镇杨柳村)一个地主家庭。家境的殷实,给他提供了一个良好的生长环境。少时的颜德基聪慧而有大志,深受长辈们喜欢。一天,四岁的颜德基正与村里的几个小孩在野外玩打仗游戏,一路过的八字先生跑过去拉住他的手,愣愣地打量完孩子,拉着他径直往院里走。八字先生找到颜德基的父母,说孩子将来非富即贵,一定大有出息,末了硬是索要两块银元。望着老人背着褡裢蹒跚着远去的背影,父母尽管有些心痛,心里却十分高兴,他们开始把颜德基管得紧紧的,小小年纪就送进私塾,以期将来出人头地。
19世纪末期,随着西学东进,偏远的川东绥定府(今达州)也办起了新式学校——通济学堂。颜德基的父母为了让孩子接受更好的教育,即刻把他送往通济学堂,后又千里迢迢把他送往杭州蚕桑学校。小小年纪远离故土,颜德基有些不舍。就在去杭州的前夜,他乘父母熟睡之机,一个人爬起来孤零零地绕着四合院走了数十圈。他想起私塾老师的“人生则有四方之志”,毅然割舍了对家乡的恋情。
颜德基来到蚕桑学校,眼前豁然一亮。各种新思潮在这儿蔓延,时局的各种小道消息在这儿传播,求学的男儿们更是慷慨激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他敏锐地意识到,在社会急剧变动前期,仅仅埋头于书本远远不够,他开始关心时局,关心天下的变化。就在蚕桑学校学习两个月之后,颜德基毅然中断学业来到广州弁目学校。这是一所专门为清王朝培养低级武官的学校,然而却改变了颜德基整个人生,为他后来成为职业军人,奠定了坚实基础。
颜德基弁目学校毕业之际,正是满清王朝摇摇欲坠之时,各种反清组织层出不穷,有志之士竞相加入,尤其是成立于日本的同盟会,吸引了越来越多的反清斗士。想起民不聊生的社会,想起越来越腐朽的清王朝,颜德基萌动了去日本长见识的念头。然而,对家乡的眷恋,他让又一次回到了老家四合院。儿子的远道归来,让父母满心欢喜。乱象横生的时代,他们只希望儿子留在身边,平平安安。当儿子说起要去日本留学时,他们有些吃惊,但想起八字先生的话,又默默支持儿子外出闯荡。
颜德基在日本明治大学读书期间,一边关注国内局势,一边留意着同盟会的发展,思想越来越趋向进步。大学毕业后,通过他人的介绍,他加入了同盟会,并与同期加入的开江籍同盟会员黄复生、傅晋卿等结识而成为朋友。自此,一个由清王朝培养起来的下级军官,变成了反清斗士,并逐步走向历史舞台。
1911年4月27日(农历三月二十九日),是中国近代史上一个特别的日子。就在这天下午5时30分,一支由120余人组成的敢死队,在同盟会领导黄兴带领下,臂缠白巾,手执枪械炸弹,来到两广总督衙门前。随着黄兴三记清脆的枪声,黄花岗起义的帷幕徐徐拉开。颜德基和敢死队员们随着枪声,排山倒海般冲向衙门,向清军扔炸弹,放手枪……然而终因准备仓促,缺少后援,寡不敌众。在隆隆爆响中,在腾腾硝烟中,在烈烈大火中,一个个敢死队员先后倒在血泊中。到天亮时,颜德基只看见一具具倒下的尸体,臂缠白巾的,头戴圆帽的,层层叠叠,就像一座座小山。颜德基忍着内心的伤痛,环视着四周,远处,清兵正大呼小叫着清场。他弓下身子用手探了一下倒在身边的清兵鼻息,然后麻利地剥起衣服来,又摘下一顶清军帽子戴上。正好,身边有一个死难的小孩,他一把抱起来开始往外走……
后来,颜德基常向人说起,要不是命大,要不是那个死难的孩子,他只怕成了黄花岗七十三烈士。然而,正是这次死里逃生的战斗,坚定了他追求进步、反对****的决心。
此后,在反袁战争中,颜德基先后担任义士团团长,四川讨袁军学生队炸弹队队长。然而,戎马倥偬中,他一直念念不忘老家的四合院。就在炸弹队解散之日,他悄然回到了开江老家。面对开江依旧猖獗的袁党势力,颜德基义愤填膺,他决心要铲除这个腐朽政权。1916年,他与早期结识的同盟会员傅晋卿、黄登桂等商量,购买枪支弹药,组成川东护国第一支队并任支队长。他带领新军一举攻占开江县城,宣告开江独立。后来又转战开县、大竹、渠县、达县等,所到之处,袁军丢盔弃甲,望风披靡。而颜德基在血雨腥风中,实力不断壮大。到1918年初,他已占据了今达州、重庆一带近20个县,被四川靖国联军总司令、四川督军熊克武任命为靖国军第七师师长。
20世纪20年代的中国,军阀混战,民不聊生。作为军阀,颜德基就像一枝浮萍,裹挟在历史的长河中。四处征战中,他办过兵工厂,拜谒过孙中山,面晤过******;四处征战中,他有过凯旋时的狂热,也有过失败时的黯然流亡;四处征战中,他的部下扰过民,侵过权。然而,他自己却始终保持一颗追求进步、追求光明的心,尤其是******发付出蜡“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在曾经的部下共产党人王维舟影响下,逐步向共产党靠拢。因而,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的不久,当党派王维舟到安徽争取他所领导的国民革命军第十军教导二师支持革命时,面对省主席蒋鼎文派部队前来抓捕王维舟的严峻形势,他毅然保护王维舟,让他乘船快速逃离安徽;因而,在他离开军职回老家开江赋闲的近20年,多次利用自己的影响保护共产党人从事革命活动。
年年征战,生灵涂炭,让颜德基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倦怠与心酸,他开始厌倦自己的军旅生活,他又想起了老家那个四合院,想起了四合院里那对大石狮。就在他退守安康,疏于管理,部队发生内讧,濒临瓦解的1930年,他毅然脱下军装回到了梦牵魂绕的普安场仙人岩老家。
颜德基回到老家做了一名普通的地主,尽管如此,他却时刻关心着时局的变化,关注着社会的风云。他支持民国县长谭毅武捕杀侄子——大土匪颜老三(颜昌润),支持王维舟、曾亚光等人的革命活动。王维舟来开江开展地下活动,曾多次在他家歇宿,四合院成了庇护王维舟等人的最好场所。即使到了1946年,他做了四川省参议员,次年又当选国民代表大会代表,仍默默支持革命斗争,曾亲自到监狱营救四名游击队员出狱。因而,在全国解放前夕,在王维舟、曾敬孙的推荐下,川北行署将其接往南充,安排他做川北区政协委员。
1949年12月10日,开江解放,负隅顽抗的反共救国军第七师师长兼开江县长罗德才,率残部逃往永兴、太和一带,后来在解放军的强大攻势下率部投降。当时,南下干部人少,对开江的情况极不熟悉,为了安抚人心,尽快稳定局势,新生政权留用了伪县长、伪警察局长等人。这些人先前本就因颜德基追求进步,保护王维舟等革命党人不满,于是趁此机会,四处收集颜德基的黑材料,并捏造了莫须有的“二月暴动”。
1951年,开江新生政权派人到川北行署南充找到颜德基,说请他回去帮助核实几个问题,久不回家的颜德基正想回老家的四合院看看,他找到行署领导,领导批示要他“快去快回”,他遂与来人一同登程返乡。
颜德基回到了开江,然而,他再也没能回到老家四合院,他被收押、游行,说他知情 “二月暴动”并有一定支持,1951年5月1日以恶霸罪被枪决。直到1989年5月,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才撤销原判,宣告他无罪。说他早年参加同盟会,在党领导的革命斗争中,曾给予长期合作和支持,解放前夕,亲自营救四名游击队员出狱,是党的老朋友,原判“开江县‘二月暴动’颜德基知情并有一定支持”的事实不实。
随着颜德基被枪毙,四合院被没收,被瓜分。后来又被杨柳农场征用,四合院拆的拆,毁的毁,那些石狮,那些精细打磨的墙砖,被抛洒,被损毁。然而,四合院的轮廓还依稀可辨,四合院的神韵还一息尚存。上个世纪90年代,四合院所在的厂房全被辟为水池,四合院被彻底埋葬。
也许,那个藏满了故事写满了传奇的四合院,注定了与它的主人一样命运多舛,注定了它短暂的辉煌,注定了它只能成为历史。
车家湾的状元树
这是一棵高大的黄桷树,它稳稳地挺立在永兴镇车家湾肖家大院门前,粗壮的树干足以要三个成人牵手才能合围。树干上隆起的黄褐色疙瘩,一团团,一根根,一条条,似缠绕的绳索,如扭曲的麻花,像倒挂的金蟒。虽然是初春,偌大的树冠上树叶片无,然而树梢上挨挨挤挤的枝干,蓬蓬勃勃的枝桠,依旧彰显着生命的活力,依旧孕育着蓬勃的生机。
这棵近300年历史的古树,把它的根牢牢地扎于地下,把它的叶蓬蓬地伸向蓝天。采天地之灵气,吸日月之精华。骎骎岁月中,风雨的洗礼,霜雪的欺压,雷电的劈打,都未能撼动它日渐粗壮的树干,都未能扭曲它昂然向上的枝桠。它只是一味地向上,向上,长成墨绿的巨伞,长成参天的大树,长成一道风景,长成一种辉煌。它撑起片片浓萌,为村民们遮阳避日;它伸出曲曲枝干,任孩子们腾挪攀爬。它是成人们拉家论常的聚集地,它是孩子们嬉戏追逐的游乐场。然而,它更是大院里学子们的庇护神。从大院里走出的一个个状元,一批批学子,无一不受到它的荫庇与护佑,无一不学会了它的坚韧与顽强,无一不像它一样满怀雄心与壮志……
他是一个瘦弱文静的男孩,他在黄桷树下背诵着古文,他在黄桷树下捡拾着枯叶。黄桷树蓬蓬勃勃的枝叶,让他萌动着一种向上的力量。阳光透过枝叶投下的斑斑驳驳的黑影,让他迷离与沉醉……他收回目光,背得更专注。后来,这个乡村医生的孩子,凭着深厚的学养,扎实的功底,于上个世纪30年代,以绥定府第一名的成绩考入川东师范,后任民国政府省派督学。肖名权成了黄桷树下走出的第一个实实在在的状元。世易时移,我们虽然无法想象当年发红榜的情景,无法想象那个乡村男孩手捧红榜的激动,无法想象当年肖家大院万人空巷的胜况。然而,肖名权宛若一颗灿烂的星辰,闪烁在黄桷树的上空,成为后世学子效仿的榜样。他改写着黄桷树的历史,改写着肖家大院的历史。
社会的更迭总是伴随着血腥与残忍。因为督学,因为在伪政府任职,许多人死的死亡的亡,肖名权却奇迹般地活下来了,他又回到了黄桷树身边。黄桷树的坚韧,让他学会了顽强,黄桷树的蓬勃,让他看到了希望。他默默****好伤口,握紧了教鞭,黄桷树下又多了两个背诵古文的孩子,那是他的两个儿子肖良渠、肖良辉。他们叽里呱啦的读书声,应和着树上的鸟鸣与蝉噪,应和着风声与雨声,他们属于黄桷树,却又注定要离开黄桷树。上个世纪50年代中期,肖良渠以优异成绩考入东北人民大学(今吉林大学)。然而,当他正沉溺于图书室的温馨,正憧憬于未来的美好,正指点着江山激扬着文字,肆意横飞的****帽子已沉沉扣在了头上。下农场,受改造,遭白眼。是老家的黄桷树教会了他忍受屈辱;是老家的黄桷树教会了他坦然面对挫折。他倒下了却又顽强地站起了!上个世纪80年代,肖良渠成为辽宁本溪市第一个正教授。1991年他证明的数学难题“皮尔逊定理”,居然被大英博物馆收藏,这是不是送给黄桷树最好的礼物?
斗转星移,黄桷树下的孩子再露锋芒。1992年,那个经常在黄桷树下下象棋背英语的男孩肖遥,那个经常在黄桷树下侃大山论古今的男孩肖遥,以600多分的高考成绩成为开江中学的理科状元而被大连理工大学录取。也许因为受到黄桷树太多的浸润,也许因为黄桷树给了他太多的灵气,此后,他一路高歌猛进,进中科院读硕士,赴美国路易斯安那州立大学留学,而今已成为北京一跨国公司负责欧洲市场的总监。
其实,几十年来,尤其是改革开放以来,黄桷树所在的肖家大院,无论姓氏如何,无论贫穷富有,无论相貌美丑,几乎家家都有孩子考上大学中专,几乎年年都有孩子考上大学中专,许多家庭甚至一个连着一个。求学路上的寂寞与艰辛,升学考试的失败与挫折,都未能改变他们矢志不渝的追求,都未能阻挡他们前进的步伐,都未能动摇他们走出去的决心。他们就像大门前的黄桷树,无论风欺雪压,无论电打雷劈,只是一味地生长、生长。他们就像一只只雏鹰,绕过一番凤凰涅槃,最终展翅翱翔。短短二十年间,小小一个肖家院子,竟然涌现出二十多名大中专学生。这种盛况,不要说周边村子绝无仅有,即使一个县一个地区也是凤毛麟角。
这些远去的学子,将触须伸向全国各地,就像一棵棵黄桷树幼芽。他们高昂着头颅,蓬勃向上,一如家乡黄桷树上的枝枝丫丫;他们低垂着眼眉,扎扎实实做人,又像家乡黄桷树下茂盛的根须,深深植于地下。他们成长着,他们壮大着,最终长成一棵棵参天大树,做工程师,做医学博士,做教育专家……
曾几何时,黄桷树旁响起了琅琅的读书声,那是乡村医生肖焕然办起的第一所家学。他也许没想到,这琅琅的书声会受到黄桷树的庇护;这琅琅的书声会浸润出一个又一个硕果;这琅琅的书声会绵绵不绝直至与黄桷树一起天荒地老。
而今,那棵早被改称为状元树、智慧树的黄桷树,因为护佑了大批学子而名声远播。一批批远方的客人沿着新修的乡村公路,慕名而来。他们驻足于树下,指指点点,流连忘返;他们徘徊于树前,凝望沉思,依依难舍。一些年轻学子竞相靠近它,与它合影。他们是在追寻它的传奇?他们是在祈求它的庇护?他们是在梦想着有一天自己也能脱胎换骨成为新的状元?
状元树,成就梦想的状元树!
大佛不语
景区总是那么热闹,那么喧嚣,来自各个地方的游客,就像密密麻麻的蚂蚁,挨挨挤挤爬满了各个景点,又如一群群麻雀,叽叽喳喳中,吵个不停。我们挤出人群,揩着脸上的热汗,四下里张望。远处,大佛的头部,赫然在望,心里一喜,遂又一头扎进人群,挤着拥着往大佛身边靠。到底只能看见一个硕大的头部,余下的皆隐隐约约,模模糊糊。心有不甘中,我们没有接受导游委婉的劝告,毅然加入到长长的队列里,准备沿大佛右侧陡峭的栈道,一路向下,到大佛脚底,一睹大佛的风采。
长长的队列,弯了曲,曲了弯,犹如匍匐在地的肥硕蟒蛇,似乎每蠕动一下,都费尽了力,铆足了劲。我们足足挪动了一个多小时,才缓缓靠近悬崖边的栈道口。此时,先前还平静的人群开始骚动。栈道左侧那若隐若现的大佛,栈道下那浊黄翻滚的江水,和栈道里侧崖壁上不时冒出的已经风化的小佛像,直看得一个个游客大呼小叫,他们纷纷举起相机、手机,驻足咔嚓咔嚓直拍,人群的移动越发缓慢,有如蜗牛,数十米的栈道,我们竟然走了半个多小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