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菲儿顺着他手指方向,低头一看,自己亦不明白从何而来的淤痕,只得茫然摇头。
刘晋大怒,唇角浮起一抹残忍冷笑,眸光如箭,迫视着赵菲儿,恍如直刺入她心底,口不择言地道:“朕自初识你,但见清丽脱俗柔弱不堪,便过目难忘日思夜想。还以为以前那些关于你的传闻,是遭受诬陷,朕对你怜惜不已,恩宠有加,只望能为你抚平心伤,与朕携手相守。如今看来,无风不起浪,流言岂无根,你不守于室勾搭仆从之事,大有可能。哼!哼!你竟敢屡屡戏弄于朕?”刘晋越说越怒,一把抓住赵菲儿的衣襟,将它嗤地撕裂,丢弃在地,“贱妇,那人是谁?你还不从实招来!”
赵菲儿尽量蜷缩起身子,难以置信地盯着刘晋,眸光慢慢转寒,心碎成粉。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为何天下女子,将自己的声名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只要稍有行差踏错,宁肯自尽,亦不苟活。只因自此之后,即使冰清玉洁,守身如玉,此生亦会遭受多少猜忌辱骂,甚至是拳脚相加。受伤的岂止是身体,不管如何挣扎逃离,灵魂深处的自尊依然被别人踩在脚下,肆意践踏。
“怎么,无话可说?”用情至深伤亦深,刘晋的心,如被谁一刀劈下,裂为数瓣,难忍的心疼将他刺激得如一头发狂的猛狮,怒不可遏,扬起手臂对着赵菲儿的脸一掌扇去。
赵菲儿不躲不闪,亦不为自己辩白,呆呆望着他,深刻的屈辱,难言的痛苦,无尽的迷乱,令她难以承受。心成灰,泪流尽,情何堪?残息犹存,噩梦难尽……
喉头涌起一股血腥,她倔强地抿紧唇,鲜血和泪吞,不肯让刘晋看到她的狼狈。
刘晋的巴掌眼看要扇上她娇嫩的脸,却被她此刻的绝然神态骇了一跳,心里一紧,喟然垂下手臂。他怎舍得打她?他心里憋闷得发慌,必须得到宣泄,旋即跳起身,如凤卷残叶般,将殿里那些珍贵的摆设之物乒乒乓乓扫落在地,犹未能泄愤地将重重帘幕拉掉。
蓦然,一声堪能刺透他人耳膜的惊叫从床榻上响起,将赵菲儿从痛苦迷乱中惊醒。她低呼一声,跳起身冲向床榻。她竟然忘了,王喜还躺在她床上,而且,为了替她检查找寻出那枚该死的银针,她还将她脱得一丝不挂。
赵菲儿冲过去时,只见刘晋尴尬地立在床榻旁发呆,手上还牵着锦被一角。王喜则尽量朝被中蜷缩着身子,簌簌发抖地捂住脸,发出惊天动地的哭声。刘晋抱赵菲儿入殿时,正是她苏醒之时。
刘晋见赵菲儿过来,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将被褥一丢,冷笑连连,眸中却闪着冰冷绝望:“原来你背着朕,好玩这假凤虚凰的游戏。难怪你比朕还懂得惜花护花,‘满园芳菲为妾凋,妾心何安?’,‘同赏满园春色,怜万花姹紫嫣红。’说得妙啊!朕,错看了你!朕,错待了你!朕,错对你付出一腔真情!”
“不,陛下!”赵菲儿如风中之柳,无力跪落在地。他可以诬她清白,陷她不义不贞,但王喜还是一个没出嫁的姑娘,他不能将对她的一腔怒火,发泄到王喜身上,对她大肆羞辱,泼洒脏水,“千错万错,都由菲儿一身承担。求陛下勿没有根据,胡言乱语。喜儿何辜,她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姑娘。”
“哼!她连宫中家人子都算不上,身为下等奴婢,却一丝不挂躺在主子的床上,如此大不敬之举,是为何故?朕岂会再听你狡辩。来人,”刘晋扬声高喊,“将这个胆大妄为的贱婢拉下去,重责二十大板。”他说毕,余怒未歇地拂袖离去。
“陛下!”赵菲儿起身追上刘晋,一把拉住他的大袖,使他停下脚步,扑通跪下,泪落如雨,“求陛下收回成命,要打要罚,陛下但责菲儿,喜儿真的是无辜的!”
“不,小姐!“王喜裹紧被褥,冲下床跪在赵菲儿身边,对刘晋叩首不迭,”求陛下责罚喜儿吧,千万莫打小姐!“
“好一对情深似海的主仆!“刘晋冷笑,从赵菲儿手上抽离衣袖,决然而行,”那就你们两一起受罚,一人二十大板。“
王喜站起身,拖着长长绣褥奔到刘晋面前拦住他去路,扑通跪地,泣道:“陛下,请听喜儿一言,要打要罚,再请陛下圣断。“
刘晋见王喜裹着被褥跪在他面前,小脸通红,状甚滑稽,不由好笑,心里的气恼散了几分,问:“你有何言,速速说来!朕心甚烦,需寻个清静之所,好好静心歇息。“
秦德带两名小宦,蹑手蹑脚进门,见两女衣衫不整,跪地哀求刘晋,不敢造次,慌忙又带着他们退出门外。
王喜泣道:“那日,陛下传旨,命小姐入居崇福殿。奴婢领命,过来这边查探接收陛下赏赐诸物,忙累完毕,天色已晚,无法回转掖庭。奴婢见宫中人员往来,传闻陛下为了迎小姐,亲入建章宫操演卫士击鼓。奴婢好奇,便去偷看陛下操演击鼓。那时节,陛下于高堂之上,击打巨鼓,静如山岳,动似流云,翩然若鹏飞凌空,跃然如龙临深渊,意气风华,豪情盖世,鼓震长空,传递似海深情……陛下的风姿气度,当场令喜儿叹为惊服,感动得热泪盈眶。后来,陛下遣退所有人,独自守着巨鼓,枯坐一夜,思念小姐。奴婢就在想,小姐是哪世修来的福气,能得陛下用情若此?”
王喜说于此,停顿片刻,见刘晋眸中湿润起来,静静期待她说下去,大着胆子叩首续道,“奴婢斗胆,冒死谏言:今日小姐何故触怒陛下,奴婢在床榻上听得一清二楚。陛下对小姐太在意,太上心,太珍惜,所谓关心则乱,陛下才会如此大失常态。但陛下静下心一想,小姐的身上为何会莫名出现这些淤痕,难道陛下不觉得太反常吗?或许是得了什么奇怪的疾病,或许是受到意外伤害,心有顾忌,不敢明白告诉陛下,若他日陛下得知真相,是自己冤屈了小姐,但错已铸成,误会日深,情分日浅,两心相离,猜忌更重,如何还能挽回小姐的心,陛下心里会如何后悔自责?”
赵菲儿听王喜说于此,泪珠暗弹,错已铸成,何言其余?怨只怨,恨不相逢未嫁时!一念及此,她心口闷闷作疼,喉头又涌出一口血。
刘晋闻言,悚然心惊,但对两女猜忌之心并未褪,寻思片刻跺脚闷闷不乐道:“喜儿说得在理,不罚你便罢。天色一明,朕立刻传太医正过来,为你查验。若是病了,朕自会过来赔罪。若是谁伤了你,你无须害怕,照直告诉朕,朕会为你做主。至于喜儿,岂能无故爬上主子的床?这你又作何解释?”
“请陛下明鉴,喜儿时有梦游之症,发病时,自己懵懵懂懂,胡乱行走,随处安歇,今日想必是发了病,稀里糊涂的上了小姐的床,小姐又不在,故而……”王喜越说声音越低。
刘晋哈哈一笑,转怒为喜,丢下一句“好一个伶牙俐齿聪慧灵变的女子”,也不罚她,扬长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