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石火花的一瞬间,董孟舒已察觉到意外,仗剑飞身而入,窜进密室,铿然一声金铁交鸣之后,传来汝阳王的惊呼:“皇兄,是臣弟!”
密室中燃起一支烛火,汝阳王的声音,听起来鼻音颇浓,好似感冒了一般,“臣弟不知陛下驾临,冲撞了圣驾,尚请恕罪!”
刘晋意少舒,这才察觉到赵菲儿因为今日劳累紧张过度,再兼适才受了一场虚惊,竟然一下子晕了过去。他打横抱起她,举步走进密室,从一幅精巧的美人画制成的门进入另外一间更隐秘的房间:“朕倒是没想到,皇弟亦会来此。”
“今日乃母后的诞辰,臣弟既在皇都宫中,理该来此祭拜。”汝阳王着一袭素净白衫,随身携带的长剑已被董孟舒取走,长发挽结,并未带冠,眼圈鼻头微微发红,显然适才哭过。他瞅一眼寸步不离刘晋身边的董孟舒,转眸看向刘晋怀中的赵菲儿,皱眉低问,“皇兄怎带她来此?”
刘晋不答,将赵菲儿放在一旁春榻上,来到墙上挂的一张画像前恭敬跪下,董孟舒亦跪在他身后,刘显反而跪在了董孟舒的身后,虽心里老大不是滋味,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
恰此时,赵菲儿清醒过来,见刘晋兄弟两背对着她,都跪在一幅画像前行三跪九叩的大礼,心里吃惊,举头就着茕茕烛火微光,仔细看那画像,见一名姣美动人的女子,长发未挽,随意披泄,身着一袭素淡烟罗绮云曲裾深衣,怀中抱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眉眼间蕴含愁绪,满脸慈爱依恋地望着怀中孩子,却垂泪不已。
此画没有落款题词,不知出于何人手笔,但勾画细腻,工笔精深,眉目宛然,泪痕如新,令人观而生悲,极为传神。
赵菲儿觉得此画中美人相貌颇熟悉,稍作回想,原来是已经亡故的窦太后。她以前年年清明节,都要去皇陵拜祭窦太后以及亡母,曾经在那里见过窦太后的画像,美丽高贵自不必说,神态却严肃傲慢,和眼前女子面容并无二致,但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样,威压十足,与刘晋生气时流露出来的气质如出一辙。反而此画中的窦太后更显柔婉动人,母性十足。
窦太后一向是赵菲儿心底极为敬重的人物,她认出画中人便是她之后,不做二想,立刻起身下榻,趋步行到刘显身后,跪下叩首。
她正叩首不迭,一个鸽蛋大小的蜡丸滚到她手边,她狐疑地抬起头,见刘晋跪在首位,瞑目合掌祷告,身形巍然不动,董孟舒亦未回头,只有刘显悄然侧头,对她调皮地眨了一下眼,或许是哭过的缘故,刘显的眸光很澄澈明亮,虽带着淡淡忧郁,唇角却勾起一抹魅艳的笑纹,颇令人心动。他微微努嘴,示意她收起蜡丸。
董孟舒回过头来,看他们一眼,赵菲儿鬼使神差地,以袖遮住那枚蜡丸,上身匍匐下去,重重叩首。
稍顷,刘晋头也不回,低声吩咐:“菲儿留下陪朕,你们退下!”
“是。”董孟舒起身垂手侍立刘显身后,待他起身,随在他身后离开密室。
“过来!”刘晋回头伸出手,低声命令赵菲儿,赵菲儿膝行到他身后,他便拉住她的手,让她在他身旁跪下,对窦太后的遗像道,“母后,这是赵太医的孙女赵菲儿,医术自然高明,更难得的是温婉贤淑,心地善良,就如母后一般,孩儿很喜欢她,特意带她来拜祭母后,求恳母后在天之灵,成全孩儿能娶她为妻,与她恩爱相守,白首偕老。”说毕,他重重叩下头。
赵菲儿却愣在当场,她虽感恩他为她做的一切,但对他不可能再轻易敞开心扉,他却在他母后遗像前,郑重许下此诺,令她很是为难。
刘晋叩首毕,转头忧伤地望着她,颇为失望地问:“菲儿,你心里难道不想与朕常相厮守?”
赵菲儿无措地垂下头,不知如何答复他才好。
刘晋叹息一声,放开她的手:“朕在母后面前,不会对你说一个字的假话,更不对你动一丝机心。第一次见到你时,朕的确为你心动,但怜惜你身世飘零无所依傍之意更甚于其余。你入宫后,朕理所当然想得到你,并利用你达到一些不可明言的目的。
朕对后宫的嫔妃们,一向如此利用,她们都该对朕忠心不二,朕并不认为这样做有何不妥,反而因此伤了你的心,眼看你越来越疏离防范朕,朕感到万分愧疚,不知如何能挽回你的心意,更变本加厉伤害你,直到那一夜,朕本想利用你,将铜人府坐镇京都的余部引出来,一网打尽,却没能如愿,致使时到如今朕还被窦建安牵着鼻子走。
第二日一早朕醒来后恼羞成怒,想寻你麻烦,反而见你抱着章儿,脸上的慈爱温柔与悲切,就如朕母后这幅画像上的模样。朕当时只有一个念头,难道是母后冥冥之中,特意将你引到朕的面前来的吗?朕这才正视对你的心意,明白今生今世,已经承受不起失去你的痛!朕错了,以后朕只用真心待你,再也不会利用你一丝一毫,请你原谅朕所有的过错!”他蓦然展臂抱住赵菲儿,心头漫过一片酸楚,泪水一滴滴落在她的后颈上,“失去母后,谁也不明白,朕心底的疼,朕表面上还得装着什么都不知道,讨好那些害死母后的人,与他们虚以委蛇,讨价还价,为自己争取最大的利益,坐上皇位稳固皇权。但以后朕绝不会再将你牵连进这些龌龊事中,朕会好好保护你和章儿,让你们快乐无忧地在朕身边生活。你,可愿答应,与朕长相厮守白首偕老?”
赵菲儿抬起头,透过刘晋眼中闪烁的泪光,望进他眸底的沧桑和悲痛,她发现这一瞬,刘晋和窦建安的眼神如出一辙,但他们一个刚毅英武,一个俊美出尘,面容气质分明又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人。这当口,她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昔日窦建安戴着铜面具到崇福殿来见她时,曾提起他自幼父母双亡身世成谜,但窦子明最近才去世,窦老夫人身体尚健,他从何生出如此悲痛的感叹?
这一刻,为什么她会想起那个冤家,胡乱猜测他的身世?他已经嵌入她的灵魂深处,需要用多久的时光,才能将他遗忘?
面对刘晋满脸的期待,她不知说什么才好,只将自己无助地依靠进他宽厚温暖的怀抱,失魂落魄地想,就让刘晋的真情填满她寂寞芳心,锁那个该死的花心腹黑男入心深深处,永远不去触及。
“菲儿!”刘晋悲喜交加地抱紧她,“你愿意原谅朕!”
赵菲儿微微点头,复挣扎脱离开他的怀抱,惊疑低问:“照陛下所言,太后娘娘竟是被人害死的?”
“朕说过,再也不会利用你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事,你知道得越少越好,以免招来灭顶之灾。”刘晋握住赵菲儿的手,忧伤低语,“你给朕一年的时间,朕会完成复仇大愿,迎娶你为后,如今你只需守在朕的身边,全心养育好章儿便是。”
“臣妾定不负陛下所托!”赵菲儿慎重点头。
“皇兄,时辰不早,该回去歇息了!”外面传来汝阳王的催促。
刘晋扶起赵菲儿,握着她的手,两人并肩朝密室外走去,他忽然停下脚步,伸出双手握住赵菲儿的双肩,小心翼翼道:“朕想起一事,赵二柱已经奉旨归京,明日朕会让他来拜见你。这件事,希望能得到你的原谅,朕必须加强对你和章儿的保护,绝非对你的利用。”
“臣妾明白了!”赵菲儿微微一笑,两人之间敞开心扉,芥蒂已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