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赵菲儿就歇在清凉殿中,因她体弱需要静养,刘晋亦未烦她,两人冰释前嫌之后,他反而待她敬重有加,不如昔日那般动辄轻薄。
帘卷西风人消瘦,雁过高楼,霜满汀洲。忒怕忆起旧日愁,无言低首,心意难酬。
旧恨未消,新愁又起,楼心残月隐,思尽扇底风,辗转怎入梦?两人皆一夜心思重重,辗转叹息,第二日一早,刘晋自去早朝,赵菲儿回到崇福殿。
她刚入前殿,便听到丝竹悠扬,歌声萦耳。稍一问宫宦,得知太子章昨儿醒来后寻不到她,哭泣不止,好在王喜灵机一动,让碧奴来陪他玩耍。今儿一早,他又要找赵菲儿,王喜便命大家歌舞取乐,这才稍微分开了他的心思,如今玩得正欢。
一夜未眠,赵菲儿只觉心力憔悴,急需歇息,便命莫去惊扰他们,自往后殿沐浴。宫女们备上热汤,她进入浴室,屏退左右,刚脱下衣裙放置一旁,从衣袖中骨碌碌掉下一个蜡丸,滚入浴池中。她懊恼地盯着那枚蜡丸,想起昨夜密室烛光下汝阳王潋滟妖魅的轻笑,实在美得令人不得不心旌摇荡。她缓步进入浴池,迟疑地探臂取过那枚蜡丸,离着老远小心取开。从何时起,她亦学会了时时小心防范一切。
蜡丸被她捏破,从中显出一角浅黄细绢,她小心将之抽出,见其上笔力遒劲,写了一行工整蝇头小隶:“愿倾平生痴情意,换伊长夜展蛾眉。”
“没想到汝阳王爷倒是个痴人!”赵菲儿唇角一勾,微微好笑,将细绢浸入水中,眼看字迹被水浸透,渐渐模糊,化为一抹黑云,逐渐消失。
申姤捧着一个衣匣,进入浴室,她放下手中之物,扎袖挽裙来到赵菲儿身边,跪下替她揉捏肩背,赞叹道,“夫人的肌肤,如今越发晶莹如玉,嫩滑如绸。”
赵菲儿拂起一捧清香扑鼻的浴汤,泼在脸上,漫不在意轻笑:“上次我赐你的那些润肤露,每日按摩使用,着意保养,你的肌肤会比我更好。还有你闲下来,没事常揉揉三阴交,便会常保青春美丽哦!”
“奴婢记住了,可是那润肤露,加了极品的千年人参、深海大鲛珠等贵重难得物,又配了芦荟睡莲龙头竹当归等等几十味药材研细,和了好不容易收集来的百花晨露,比传说中先帝服的长生不老丹还烦琐不知多少倍,奴婢舍不得大用。”申姤婉转低笑,手上着意替她按摩背部。
赵菲儿沉吟片刻,缓缓而言:“你若心疼东西,我倒可以给你一个增白美容的好方子,这是我祖父昔日特供太后娘娘御用的洗面方,你可听仔细了:川芎、细辛、附子、藁本、藿香、冬瓜子、沉香、白檀香、楮桃、白术、丝瓜、甘草、生栗子、零陵香、白芨、白蔹、土瓜根、阿胶、白芷、白茯苓、樟脑、皂角、糯米粉,将这些药,研为细末,洗面时用。此方中白字类药,能增白皮肤;细辛、藁本、藿香、零陵香诸香药能芳香辟秽;川芎、丝瓜活血通络,用以美容;冬瓜子、阿胶、楮桃、滋润皮肤,用以养颜;皂角可祛污除垢;栗子、糯米粉富含淀粉和粘质,在方中起到增粘和胶化作用,以利此方药物发挥疗效。你将此方记住,与要好的姊妹们捣鼓来试试,一定能收到美容养颜的奇效。”
“多谢夫人!”申姤大喜,连忙拜谢了,暗中牢记此方,见赵菲儿甚为疲惫,合目微微入眠,身子朝水下沉,忙扶住她道,“夫人好似精神不济,不如躺好让奴婢替你按摩,夫人亦可稍事歇息,一解疲惫。”
赵菲儿惊醒过来点点头,振作精神离开池水裹了一张大红锦巾,趴在一侧软榻上,忽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睡意霎时消散,展开左臂,侧头一扬蛾眉,对申姤道:“你帮我仔细瞧瞧,我这腋下可有什么不对之处?”
申姤闻言,跪在榻边轻轻托开赵菲儿的左臂,低头反复检查了好几遍,疑惑地抬起头:“奴婢没发现夫人腋下有何不对啊?”
赵菲儿松了口气,闭着双目倦思上涌,不甚放心地迷糊说道:“你再仔细看看腋下极泉穴。”
申姤闻言,又仔细检查赵菲儿的腋下极泉穴,好不容易才发现这里肌肤透出的血脉中,有一处比针头略大一点的深青色,若不有心仔细查看,几乎令人无法分辨出。她将自己的发现对赵菲儿说了,赵菲儿本来已将睡着,闻言霍然睁大双眸,探出纤纤细指,来回摩挲自己的左侧极泉穴,感受到此处稍异寻常的突突脉动,内中必定埋了异物,良久不发一语,然后挥退申姤,自行换上衣袍,回到寝殿内,沉思许久,咬牙怒哼:“窦建安,我屡屡忍你让你,没想到你竟然可恨卑鄙到如此地步,你好好儿给本夫人等着!”
赵菲儿入浴之时,窦皇后亦泡在椒房殿的浴池中,闭目享受宫娥的殷勤按摩。她被刘晋无端送入暴室幽闭思过,初始心生愤懑,继而惊慌失措,再后来,一向喜欢幽居自闭的她,除了对囚室的简陋和饮食的粗粝有所抱怨,别的尚能忍受。但当她得知刘晋这些日子不断宠幸宫中美女,一口气晋了一位昭仪三位婕妤七位娙娥时,妒火大发的她再也稳不住了,连夜托人给她母亲带信,请她设法让刘晋回心转意,将她放归椒房殿。
如今仰仗兄弟之力,皇后的宝座依然由她高坐,但她不得不暂时收起昔日骄横,容忍刘晋新晋的三宫六院嫔妃们,特别那位不在后宫嫔妃编制内的镇国夫人,不仅她的夫君被那个狐媚子迷得神魂颠倒,连她的儿子都被那个女人牢牢控制,她这位堂而皇之的母后连看一眼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行,实乃荒谬至极。
她张开凤眸,眸中杀机隐现,咬牙低哼一声,强行克制住对赵菲儿的满腹怨恨,对侍立一侧的心腹宫婢曼声相问:“本宫吩咐你办的事,可已办妥?”
那宫婢惶恐跪下,嗫嚅道:“郑公公尚未回转……”
“哼!”窦皇后不悦地皱起修眉,冷声低问,“是不是本宫去暴室里转悠了一圈,你们也学会蹬鼻子上脸地侍奉主子了?”
“奴婢岂敢!”其余几位宫婢一起跪下,满脸惊恐齐声回答。
“皇后娘娘,那边离这头,着实有些距离,况且那边戒备森严,郑公公要想办妥事儿,肯定要费些功夫。”那心腹宫女战战兢兢对窦皇后解释。
“哼,再过半个时辰,郑公公尚未回转,你们便去院中跪着铁蒺藜晒太阳去。”窦皇后慢悠悠举起纤长的指尖,凤眸微眯,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病态的嫣红,对跪得离她最近的一名宫婢脸上狠狠弯下指尖,指甲抠入娇嫩肌肤中,朝下用力一拉,看着那女子惊恐捂住血淋淋的脸,满眸痛楚浑身簌簌发抖却不敢发出一丝声音,她脸上露出妖艳的畅快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