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此一闹,刘晋和赵菲儿都没了心情。刘晋暗怒公孙嵇荒唐透顶,琢磨着回去如何下旨,将他的官职革除,在家闭门思过。至于公孙敬,亦老迈昏聩,连自己儿子都管不好,如何还能继续身居高位,号令群臣?但他精于儒法两学,威望很高,极得读书士子们拥戴,一时却不好动他,但也该抓紧培养素有清誉极能服众的官员出来,正在斟酌用谁为上,听得赵菲儿摇头感叹:“一样的朝廷重臣,萧丞相的二儿子萧守徇,怎就和这公孙嵇一个似天上的白云,一个似水沟里的污泥呢?”
萧守徇,自幼为刘晋的伴读,君臣感情甚笃,此番他奉旨去边塞效命,本负有暗中监督窦建安之意,但参谋军政,颇为中的,军功卓著,归京后刘晋当然会大力提拔,委以重任。但他此刻远在塞外,回来还得有些日子,经赵菲儿一提醒,他心思一动,反倒想起一个人来,微笑问她:“朕记得始平那位州牧,是个孝廉出身,刚走马上任,朕便去始平祭祖,难为他里外上下,安排得井井有条,百密不疏,倒是个可用之材。”
“哦,你说钱州牧钱学举啊,的确很精明能干,更难得他是个大大的孝子。能为大孝者,自然懂得忠君报国的道理,堪为陛下重用。”赵菲儿点头笑言。刘晋深以为然,下定决心,回宫立刻下旨,火速调钱学举入京,接替公孙嵇之位。公孙敬虽大忿,但儿子是扶不上墙的稀泥,他亦无可奈何。此为后话,单说赵菲儿随同刘晋回转未央宫,刘晋疑心颇重,不敢贸然将两女送入崇福殿,征求赵菲儿之意,命将两名公孙小姐送至掖庭里昔日赵菲儿所居的那处独院安置。两女叩谢刘晋大恩,抹着眼泪退下。
赵菲儿见刘晋一回来便忙于批阅奏折,处理政务,遂不肯久留,引朝中文武弹劾诟病,借口身子疲乏,需要静养,小太子亦时时离不得她,求刘晋同意她回转崇福殿。刘晋却不舍她离去,命尚事嬷嬷们安排膳食,侍奉赵菲儿更衣用晚膳,他很快处理完要紧的政务,一会儿带她去个要紧的地方。
赵菲儿虽得驱毒丸救治,药力发散,余毒皆清,但此时身体虚弱,不堪劳累,刘晋不肯放她走,她心里无奈,强撑着由嬷嬷们扶着去往偏殿,为她拿来一袭素白底色淡墨浅描的蝶戏水仙直裾深衣,取开锦衾,换下被窦建安撕破的粉红衣裤,未用腰带,松松的着了深衣,长发拢起,在后颈用几颗大东珠垂坠,随意坐下,草草用了半盅鲍鱼粥,别的美食一概不动。嬷嬷们撤下膳食,服侍她洗漱毕,她自去一侧香榻上歪着,疲倦昏沉入眠。
这一觉直睡到刘晋来寻,赵菲儿迷糊睁开眼,已是更深露重,精神恢复许多,但人依然倦怠懒动。她伸了一下懒腰,展袖掩容,眸含旖旎慵色,呵欠连连。浑不觉不经意的小动作,落进刘晋眼中,便已风情万种。
他瞅着她一副慵懒无力千娇百媚样,心怀暗动,当着嬷嬷们的面,将她扶起调笑道:“两袖天香舒玉臂,九重春色展娇慵!瞧你一副倦思昏昏的模样,朕真不忍扰你美梦,要不你到朕的龙床上去,美美大睡一觉,朕出去走走便回来陪你?”
赵菲儿双颊飞红,含嗔带怨瞟他一眼,倦意顿失,从他怀中挣开,自行跳下榻:“陛下不是说要带妾去什么地方吗?害得妾好等这许久。”
“那,”刘晋笑意一凝,眸色悄黯,转身大步领先离开偏殿,“走吧!”
赵菲儿跟在他身后出殿,见秦德躬身侍立在阶下,却不跟他们走,董孟舒不即不离地跟在两人身后。
早桂初开,暗香浮动,垂杨滴露,云飞月移,行程程路途,过重重殿阁,赵菲儿转得晕头转向,娇喘微微,脚步虚浮。刘晋一反下午对她的温柔体贴,顾自大袖飘飘,一路前行,慢慢地两人之间距离越拉越开,她埋怨地盯着刘晋高壮的黑色背影,好似与夜色已融为一体,蹲身揉揉酸疼乏力的小腿,咬咬牙起身小跑着追上去。眼看离他不过数步之遥,他却倏然停下脚步,害得赵菲儿收脚不住,“啊”地惊叫一声,鼻尖撞上他的后背,眼泪刷地流下来。
刘晋头也不回,回手一把捉住她的手,将她拉到他面前来:“走累了吧,已经到了!”
赵菲儿揉着被撞疼的鼻尖,抬头望向不远处黑漆漆的一大片宫殿,惊疑不定地展袖拭去眼中泪花,吃惊地缩进刘晋怀中:“这不是椒房殿吗?陛下为何带妾来此?”
“椒房殿,哼!”刘晋低哼一声,眸中杀机隐现,浑身透出让人极为恐惧的威压,他将赵菲儿的手握得刺疼,从齿缝中迸出话来,“除了朕的母后和你,谁也不配入居此殿,但那个骄横不可一世的疯女人,占据此殿已十多年了!菲儿,你等着,不出一年,朕要将她逐出此殿,立你为后!走,跟朕进去,朕要带你去见朕的母后!”
“陛下!”赵菲儿担忧地转头望着刘晋,举手去摸他的额头,“你怎么啦?是不是生病了?太后娘娘她……”
“嘘!别瞎说!朕的母后永远在这里!”刘晋拉着她的手,脸上浮出梦幻般的温柔表情,举步上阶,“她们都以为,朕那时候太小,会不记得自己的母后是谁,可是不管那个女人怎么伪装,也装不出母后的慈祥和温柔!”
椒房殿里一片漆黑,不知是事先得到刘晋的旨意,还是其他原因,母仪天下的皇后寝宫,竟然不见一个人影,让人心里无端发碜。特别是赵菲儿联想到死去的卫嬷嬷和那个匈奴公主,更是满心恐惧。她努力靠近刘晋,感受到他身上的温煦阳刚之气,她的心才感到稍微安定。但越朝里走,她的不安便加深一分,她发现刘晋带她进入了窦皇后的寝殿,并朝密室的方向走去。
“不!”赵菲儿害怕地停下脚步,密室所在的位置因为卫嬷嬷和匈奴公主的死,在她的记忆里变得极为深刻,猜不透刘晋为何要半夜带她来到这个黑灯瞎火的地方。
“别怕!”刘晋回手搂住她腰间,就着殿外透入的微弱月光,缓缓推开密室的门,却在下一刻倏然抱紧赵菲儿翻身一跃,飘身后退至殿门处,扬声惊喊,“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