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现在已经站在近代主义的门槛上了。在这里,我们会碰到一位奇特的诗人哲学家弗里德里希·尼采。尼采首先是一位艺术家,并且还是一位大师级的人物;他同时还是一位思想家,他向人类教授了关于近代思想核心的一课。他认为,道德世界像物质世界一样都是变化着的,而不是一成不变或者僵死的。因此,人完全能够实现超越现在的自我。他的那些关于变化和超人的观点都为我们播下了种子,它们是使整个近代生活发酵的酵母。正是尼采那无与伦比的口才,把它们以及从它们那里得出的推论演绎得如火焰般灼热。无论是在《查拉斯图拉如是说》中,还是在他其他的作品之中。在《人性的,太人性的》这样的作品中,我们发现了一位有创造力的演说家,他的话语是炙热的、翱翔的、歌唱的。在他的书中,有着可以使这个时代的人心脏为之跳动的信息;书中说服力的语言所带来的狂喜可以与福音书里的词句相比;他的书充满着名言警句,通过它们,我们可以进入一个“人、自然与人生”的新境界;而且这些警句因为他的诗人天赋又时常结构对仗,充满寓言和小故事,这都使它们得以永垂不朽,并且永远生机盎然。
要想理解德国文学史上最后一次革命,我们必须记住:在1880年,黑勃尔、凯勒、迈耶、尼采都还不是太有名望的时候,公众看到的,是一些从奥戈耶和小仲马那里抄袭而来的,粗制滥造的戏剧作品;读到的也都是一些模仿浪漫主义感伤情调,缺乏创作力与美的拙劣的小说和诗歌。因此,80年代早期,年轻的一代奋起反抗,他们组织社团、向海外学习,在阐明了他们所坚持的“彻底自然主义”的同时,为一次生机勃勃的文学运动打下了坚实的基础。阿诺·何尔兹的小册子和范文不久就开花结果了。此时,一位真正的诗人泰脱莱夫·冯·李利恩克龙和一位伟大剧作家哥哈特·霍普特曼在文坛出现了。虽然小说的发展有点落后,但也只是短暂的。一种新的文学形式诞生了。
李利恩克龙的出现,使抒情诗这一德国文学曾经的骄傲重新恢复了坚不可摧、辛酸讽刺和表达真实的特性。他的诗歌和民谣散发着泥土、红酒与面包的气息。与此同时,他不仅仅善于生动入微地表现那些简单的事物,而且还复兴了德国精美、严格的诗歌表达形式。
抒情诗在李利恩克龙的领导下得到长足发展。在他之下的一位最著名的诗人很可能是里查·戴莫尔。在李利恩克龙的生动有力之上,戴莫尔又加进了一种他的哲学视野和一种使他得以区别于同一时期所有欧洲诗人的能力——可以把整个生活中所有复杂的精神上和物质上的烦恼都倾之以诗句之中的能力。他不仅写民谣,而且还写一些中世纪淳朴的颂歌。但是,他的主要成就还是在他的一百首诗歌和《两个灵魂》的诗集之中。在他笔下创造出了一种融入近代男女生活细节的诗:一次骑自行车的旅行、一次电话交谈、一个在邻屋弹钢琴的女人,这一切不仅在他的诗里清晰地表现出来,而且得到了升华。
时代几乎在诞生李利恩克龙和戴莫尔的同时,在维也纳兴起了另一个诗歌流派,它们与北方的现实主义写法背道而驰,致力于把生活中一切元素都融入到一种安详永恒的美上。在这一派所有成绩斐然的作家之中,最值得人们去记住的有三位:司蒂凡·格奥尔格、雨果·冯·霍夫曼斯达和拉芮尔·马利亚·里尔克。格奥尔格是一位严肃、无可挑剔的大师。在他所有的作品之中,丝毫找不到有缺陷的诗句,也没有一首诗是不充满想象力和富有哲理的。霍夫曼斯达采用了戏剧这一形式,在与理查德·斯特劳斯的合作中产生了足以给该派带来国际声誉的巨作。但是,对他作品的翻译之作并不能真正把他的风格表现出来,它们也无法表达他诗句中那近乎完美的形式,和神秘而有魔力的内容。
与上述诗人有所不同的是,拉芮尔·马利亚·里尔克,他出生在布拉格这座古城之中,形式严格而具有神秘色彩。他是所有那些年轻的表现主义抒情派诗人所推崇的大师,因为从内部再现这个世界,他所重构的现实世界也更加接近于他那精巧、具有音乐性的灵魂。在他的影响下,近年文坛也出现了一股新的表现主义的思潮,他们主要的功绩不在于他们的小说和戏剧,而在于它那富有抒情意味和哲理性的诗歌。在这些年轻的当代作家之中,至少有一个人的名字是值得一提的,他就是弗兰兹·惠尔灰尔。
近代戏剧在何尔兹的实验之后,最初在柏林成立了著名的自由舞台协会,它包括很多视野宽广、内容丰富多样、生动有力的作品。霍尔曼·苏德尔曼是其中一位享有国际声誉的作家,他为人虽然风趣,但却不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而其间出现的两个真正的天才人物却是哥哈特·霍普德曼和阿瑟·施尼茨勒。
尽管霍普德曼是一位诗人,是一位当代仅存的剧作家,他也用宏伟文体写过很多大型的诗剧——《沉钟》、《可怜的亨得希》——但是,真正令他永垂史册和展现他鲜明个性的还是他的自然主义戏剧。在这些戏剧中,像《寂寞的人们》、《织工》、《獭皮》、《车夫亨舍尔》、《米歇尔·克拉莫》和《罗泽·贝恩特》,都有一种对现实完美的幻想。在他之前,写作界从来没有出现过像那样真实而又犀利的语言;其次,他从神秘的概念来理解人类的罪恶这一观念也发生了180度的转变。在他的这些戏剧中,悲剧的悔罪感存在于浩瀚的宇宙或是整个人类之中,而不是集中在某个人身上。所有霍普德曼剧中的主要人物都是受害者,他们都是被别人伤害过而不是企图伤害别人的人。他是一个富有同情心的剧作家,也是在工业时代,仍然有社会责任感的诗人中的代表。他最高的成就在于他对人物性格的刻画之上。
但是迄今为止,还没有哪一个作家可以创作出一个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的人物世界,一个可以让后世子孙都能有幸在他笔下看到,一个属于他那个时代的国家生活中的点点滴滴。
施尼茨勒是维也纳人,他在写实和对真实性的忠实度上丝毫不逊于霍普德曼。但他要描写的是一个复杂的社会,一个致力于艺术创作,但是却因官方的审查制度变得绝望和疲倦的社会。他没有霍普德曼那样文笔犀利,但是文风却高雅、细致、柔和。他的质量最好的那些戏剧——《恋爱游戏》、《童话故事》、《遥远的国度》以及《孤独的路》——都是既有写实的准确性又有点挽歌式的忧愁,同时还折射出他思想的魅力。这些赞美之词同样可以用来形容他的短篇故事,它们一样的明朗、富有乐感。
德国小说的发展要远远落后于抒情诗和戏剧的发展。它的滞后于德国散文的特点有一定的关系,成熟较晚,直到尼采诞生之后才得到近代意义上的简约、高雅和真实。在所有这些风趣幽默、并且也有创作天赋的小说作家之中,能达到国际知名水平的有古斯塔夫·福林森和克拉拉·法耶比,前者善于描写德国北方农民的生活,后者是一位现实主义文学家,他既关心柏林无产阶级的疾苦,也渴望生活在莱茵河畔的孩子们能快乐。而另一位天才女作家列卡尔达·胡赫作为一个有着高雅艺术欣赏力和丰富想象力的学者、诗人和小说家,迟早也是能够享受到他们那样的国际声誉的。但是,我们首要提及的还是两位文学巨匠——他们不仅是小说界的巨人,而且也是散文方面的天才——他们就是托马斯·曼和雅格·瓦塞尔曼。
托马斯·曼是一位严谨的作家。他在他整个的写作生涯之中,写下了一部名为《布登勃洛克一家》的长篇巨著、两卷本的短篇小说和故事以及数不清的散文。小说《布登勃洛克一家》讲述的是一个容克贵族似的大家庭败落解体的故事,是一部宏伟、完美、瑰丽以及祥和的巨著;他的短篇小说和故事集,最具代表性的是《威尼斯之死》,也都具有着无与伦比的美妙篇章和严谨结构。在他那个时代,没有谁能写下比他更高贵的散文来。
瓦塞尔曼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他以其代表作《世界的幻影》而广泛得到英语读者的认可;他同时还是一个极具创作力和热情,并在逐渐进步着的作家。他的写作富有幻想力;他经常被拿来与英国的狄更斯和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作比较。经过多年艰苦的努力,他已经使他的诗歌形式臻于流畅和完善,足以用它来表现他所看到的引发他激情的意象。瓦塞尔曼的血液里似乎有一种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他跟施尼茨勒和霍夫曼斯达一样都是犹太人。他和曼的区别,就好像施尼茨勒和霍夫曼斯达的区别,都展现了激情与骚乱,狂喜与追求真理之间的矛盾。之后这些经常出现在后世一些更为年轻的当代德国诗人、剧作家和小说家的作品之中,而他们的作品,本是属于未来而不是现在这个时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