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文学史上的浪漫主义时期,不管是在时间上还是在精神指导上,都与英国文学史的浪漫主义复兴相呼应,二者都与法国大革命中滋生出的思想紧密相连。这场运动在英国,除了遭到勃兰兑斯等少数人的反对之外,事实上,远比法国的运动更为强烈;而且发端更早,影响也更为深远,因为在英国远比在法国有着更多有文学天赋和修养的人。时代(通常以1800年作为其运动发展的分水岭)激发了英国人的思想,并且英国的诗人也在那里做出了响应。而法国人的思想则要消沉的多,在法国,直至经过相当长一段时间之后,才出现了能与斯格特、拜伦相媲美的作家,就更不用说像济慈、雪莱这样的大文豪了,直到他们去世,法国人都从来没有听说过他们。法国人的思想自18世纪诞生了像伏尔泰那样清晰尖锐的睿智大家之后,作为一种文学的影响力已经消失殆尽,尽管伏尔泰本人的个人声誉仍然延续着。
占主导地位的思想是卢梭创立的感伤浪漫主义和夏布多利昂的宗教情感和智者感言。后者所著的,出版于该世纪伊始的《基督教精神》一书,曾经是当时法国最具影响力的新书。它是一本捍卫或是赞美基督教的书,但却不是主要从神学上的引经据典,尽管其中也不乏那样的言论。但是太多都是从色彩、美学以及象征主义的角度加以论证。其中,它最糟糕的地方就是蹩脚的传教,而即便是最佳之处也是在混淆是非,因而成为了教堂的代言纲领。其中的一章,也就是雷内的故事,讲的是一个渴望成功、一直在探索但却很容易感伤的年轻人的传奇故事,当时这种故事在欧洲所有的小说及诗歌界简直风靡一时。雪莱的《阿拉斯特》和歌德的《少年维特的烦恼》也都是表达同样观点的小说,尽管没有直接借来用,但所表达的观点都是带有同时代气息的。卡莱尔对此曾用一句话一针见血的指出:“年轻人,不要再耽于思索什么了,还是赶紧去工作吧!”
在我们今天的小说,依旧可以看到那些忧郁不满的男孩子,但是我们更愿意把他们送到一种叫心理分析学家的医生那里去医治,他们可能对待此类问题比夏布多利昂更有智慧。“一切事物总是存在的。”他笔记上记录下的多愁善感对于英国的读者而言,就像对于100年前的法国读者那样,都无法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对于英国人而言,传奇故事自两个世纪以前,就因为一个易于伤感、怀疑一切、名叫哈姆雷特的小男孩让人耳熟能详了。在此后的17世纪的英国小说中,尽管当时文学界有些杂草,但还是长满了像菲尔丁和斯莫莱特那样正直、坚强、芬芳的花朵的。夏布多利昂曾在英国住过几年,他的晚年也翻译了《失乐园》等英国作家的作品。同时,他的许多作品也被译成了英文。但是,由于某些不可告人的原因,也可能不是什么好的原因,他在英国并没能拥有很多读者。对近代法国人而言,他的花言巧语可能让人不快,但是他们仍然承认他是在法国散文诗领域转型时期的文学大师,尽管他也像他同时代上了断头台的法国人一样,在文学舞台上已经大势已去。
随着小说的羽翼越来越丰满,其影响力也变得越来越大。就在19世纪伊始的时候——不管是稍微早几年还是稍微晚几年,这一点并不重要——诞生了巴尔扎克、维克多·雨果、亚历山大·仲马(大仲马),乔治·桑这样伟大的小说家和圣柏莆这样的评论家和散文家。巴尔扎克,作为当时法国最多产、最有影响力的小说家,尽管当他写下许多故事之后才意识到这点,并对外宣称他要竭尽毕生的精力编纂一本勾画人生百态的宏伟巨作,而这样一本包含他所有小说在内的作品集名为《人间喜剧》。他没有完成他的心愿,因为他在50岁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人间喜剧》却是任何国家、任何时代的人都无法望其项背的。
因此,不管是在巴尔扎克之前还是之后的任何一个小说家,都无法像他那样享誉全球。他的书吸引了成千上万讲各种不同语言的读者——因为他的书大部分都被翻译成了欧洲各国的语言,而这些不同的读者,不管他们当地风土人情如何,也不管将他视为敌人还是朋友,都深深地认可了他的天赋。巴尔扎克研究各色各样的巴黎市民、农民和城市小资产阶级。因为在他的生命中,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他的办公桌上度过的;并且,他本人也曾陷入一些足以耗尽一个普通人精力的商业风波之中。他是如何利用时间,来获得对社会各个阶层的第一手资料的呢?答案是:他拥有小说家那种超然的天赋和洞察力。他需要去观察,但只是为了理解、剖析人物和场景,使之变成他身体的一部分。那样,他就可以给人物付之以详实的细节——有的时候甚至是非常详实的细节。
他的洞察力来自于他的大智慧,也来自于他的坦诚和勇气。在这方面,他就像他所敬仰的斯格特那样,不得不通过写作来解决他生意上遇到的麻烦;但是他从来没有懈怠过作为作家的职责。他辛苦劳作,有时候一天工作16个小时,一遍一遍修改、润饰、完善他的作品。他把所有的精力都投入到工作当中,因而才诞生了在文学史上万古流芳的长篇巨著。
巴尔扎克的作品总是以现实为基调,几乎在它开始之前就有一篇理论上的说教,而且会一直如此,甚至更加琐碎,这是种处于传奇文学和现实主义文学之间的文学形式。把他们的作品归于哪种流派,往往是评论家们和小说家们的一种学术探讨。因为,在法国人所讲的精确的语言当中,任何一部长篇小说,不管它的内容还是处理方式如何,都会被称为是一本传奇小说。而这种称谓会不会因此被人们所认可,或是因为这位仅仅把观察到的生活作为其传奇式心灵历险,而不愿花精力还事实以真相的法国最伟大的小说家的实践,而不被人们所认可呢?在巴尔扎克的作品中,写实主义与荒诞的幻想并不矛盾。读者可能会把它看成一种矛盾,但是巴尔扎克并没有意识到,他的伟大之处就在于他那无边无际的同情心。在《欧也妮·葛朗台》一书中,他描绘一个没有见过世面的简朴的乡村女孩。
在他另外的一些书中,他则从另一个角度分别描绘了女人“光艳照人的开怀和悲痛欲绝的失落”。他是第一个把纯粹的生意和金钱引入传奇世界中的作家。在他的《塞沙·皮罗兴衰记》一书中,他借用了自己在商场摸爬滚打的不幸经历。在他很多、应该说是绝大多数的小说中,像《邦斯舅舅》、《贝姨》、《高老头》,都通过多种多样的形式揭露了人们贪婪、虚荣和自私的本性。巴尔扎克不是一个任何爱抚感伤意义上的热爱生活的人,他对生活的看法,在很多年轻姑娘们看来,往往是牵强附会、难以接受的。他对年轻小伙子的态度同样很严厉;他在梅瑞迪斯开始写作之前,就无数次的勾画了那些“自私自利自大的人”了。他把感情生活远远引出了那些开开心心聆听婚礼钟声的夫妇之外的境界。婚姻只不过是人们一直生活下去,一直生活到年老的过程中的一个章节而已——巴尔扎克书中的那些老人,不管是有妄想症的,还是令人浑身不舒服的,或是悲天悯人的,都被描绘得栩栩如生。
这位洞察男女内心的大师,对故事的场景和发生的地点也很有感觉,尽管受某种文学规则的制约,他的作品在形式上不能被称为诗歌,但在《塞拉法塔》这样的作品中,他的造诣已经达到接近诗歌的水平了,而这也正是通向斯韦登勃格神秘主义的一项试验。他是一位真正的巨人,或是一尊巨石像,因为后来者都从他身上发掘石头来构建类似的、只是更小规模的建筑。
巴尔扎克的朋友维克多·雨果也是一位文坛巨匠,他的生命几乎横跨了整个19世纪,有近50年的时间都占据法国文坛的主要地位。他是一位诗人、剧作家、小说家,同时还是一位政坛批评家。
投身政坛使他被流放了20年,但是也因此增加了他的知名度,以至于当他返回故国的时候,被人们夹道欢迎,使得法国一些不为人知的批评家对他的声望多有微词。
对于英国和法国以外的其他欧洲国家的读者而言,他是最为大家所了解和认识的,当然也是被拜读最多的一位。他的很多散文体小说,像《巴黎圣母院》(在英语里一般被称为《巴黎圣母院里的驼子》)、《海上劳工》和《悲惨世界》都是人们耳熟能详的作品。这些作品感情夸张,有些情节甚至让人感到狂热的兴奋和刺激。当看到吉列同章鱼搏斗或是驼背敲钟人苦苦哀求他的敌人,让他有机会抓住教堂的排水管而保住小命,结果却不幸跌落而死的那样惊心动魄的场面时,又有谁不浑身颤抖呢?但是雨果的情节剧,就像莎士比亚的一样。事实上,在所有优秀的情节剧当中,都藏有深刻的思想和感情,通过令人感动的情节而达到诠释其思想,并让人们难以忘怀的效果。像狄更斯(注:查尔斯·狄更斯是英国19世纪著名现实主义文学家)一样,雨果也会使用一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场面,来向我们揭示某种社会的本质,虽然这些东西本身看上去可能是枯燥无味的。
当然,所有其他拥有戏剧性想象力的人或是作家都会自然而然地被这些场景深深吸引。在《悲惨世界》一书中,雨果用五、六本看起来结构松散的小说和更多的描述来讲述主人公冉阿让的事迹。书中囊括了一本小说所不能容纳的东西,而它的名称甚至无法翻译成英文,因为它不仅仅意味着“悲伤”和“可怜”,也不仅仅是“悲惨”,或是“不幸”,它包括上述一切的含义甚至意义更为深远。可能在法文中,正是雨果赋予了这一词汇如此丰富的含义。他所要表达的含义,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向我们展示一个毫无温饱、毫无公民权利的社会。如果雨果不是一个能说会道的作家,那么这部作品就是一种特别的社会呼吁和一些令人疲倦的琐碎之事了。斯温伯恩曾一时兴起这样来评述《悲惨世界》一书,把它称为“一部人类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史诗和戏剧体小说”。我们没有必要对此作深入研究,但是仍然可以参考史蒂芬逊比较冷静的对雨果散文体传奇故事的评价,认为它们“可以让任何作家因此名利双收,但是它们只不过是维克多·雨果向我们展示他的天才的纪念碑的一面而已。”其他的几面,在他的诗歌和戏剧中,我们在下一章节里将会讲到。
亚历山大·仲马(大仲马)在100年的时间里,除了斯格特以外,很可能是给读者带来快乐最多的作家了。在弱肉强食、并带有一定历史色彩的骑士传奇故事中,不管是虚构还是真实,都同样栩栩如生,他是一个无人能及的大师。但是,如果大仲马缺乏艺术家的修养的话,他的那些故事很可能会沦落为街头一角钱就随处可买的流行书;它们可能会取悦大众,但是它们不会在文学史上留下任何痕迹;虽然它们也可以留住那些热衷于阴谋和历险而非小说本身的读者的视线。
但是,大仲马毕竟是一位艺术家,他不仅仅勾勒了一些扣人心弦的情节,他所创作出来的人物也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的:可以穿着靴子大摇大摆的行走,也可以发出富有生命力的声音。他的思维从不缺乏活泼和跳跃,尽管他写作的速度与斯格特、巴尔扎克和特洛普(注:特洛普乃19世纪英国小说家)相比慢了许多,文笔也更具有随意性。他有很多合作者,甚至被指控经营了一家小说加工厂。当然,他本人才是他的大脑和心脏以及能量的来源。令人惊讶的是,在他无数的传奇故事之中(就更不用提戏剧、历史、以及回忆录),居然有那么多同类中的经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