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塞蒂的朋友,威廉·莫里斯既是一位诗人又是一位画家。正如中世纪文艺复兴时期的许多人一样,莫里斯也是一个全才,他也试图把文艺复兴时期的精神带到工业时代的英国。他拥有奇异的才能,他能够一只手设计墙画,一只手写诗。休息的时候,还能够做一些有关社会问题的演讲。有些人开玩笑说,如果他不是因为懒惰,或许还能创作出几首像贝多芬那种风格的交响乐。
我们只对莫里斯的文学作品感兴趣。《拥护金涅维尔》是他所有诗歌中最美的作品,但是和丁尼生的《英国牧歌与其他诗歌》中声名显赫的亚瑟王的浪漫诗歌相比,莫里斯的作品在精神和色彩的丰富方面就逊色不少。在《贾森的一生》这部作品中,他把大家耳熟能详的希腊传说故事改编成了浪漫传奇故事,并且奇妙地将古代精神、中世纪精神和19世纪令人神经紧张的迅速发展的文明结合了起来。这是当时为数不多的让人通读后不会产生厌烦感的长诗之一,因此,《贾森的一生》立刻获得了极大的成功。随后,莫里斯又创作了《人间乐园》。这是一部从古希腊传奇故事中吸收创作素材的长诗,它由24个故事组成,是继斯宾塞的《仙后》之后唯一一部惊人的长篇巨著。这部长诗取得了巨大的成功。莫里斯的缺点就是写得太多了,虽然他具有极强的驾驭英国诗歌节奏、色彩等的卓越能力,但是最终也没有写出一句完美的诗句来。罗塞蒂的那两本小诗集在莫里斯的煌煌巨著中突然就不见踪影,但是莫里斯却终究没有写出类似罗塞蒂的优美诗句;同样,他也没有能够达到他另一位多产的朋友斯温伯恩的杰出水平。
1864年,斯温伯恩27岁,这一年斯温伯恩出版了自己的《卡利登的阿塔兰塔》,两年后又出版了《诗与民谣》。他把自己火热的青春、叛逆的精神和旺盛的情欲都糅合在复杂的、博学的个性韵律之中。就这方面而言,不仅在他之前的英国诗人无法与之相提并论,就连与他同时代的诗人也无法望其项背。在斯温伯恩之后涌现出的所有年轻诗人们,在格律诗的创作上都受到他的极大影响,而那些从格律诗创作转向自由诗创作的尝试,在斯温伯恩看来简直就是小儿科。斯温伯恩是驾驭格律、尾韵、重音的行家里手。在古老的材料中,他发现了新格律和诗节的新形式。
斯温伯恩的才能不仅仅体现在他驾驭语言的能力上,他还具有深刻的思想。他有如此多的思想,古代与近代文学的博学和作为诗人所具有的热情互相碰撞、激荡,达到了他思想境界的最佳状态。他的诗歌经常是冗长的——没有哪一个诗人能写出那么冗长的诗歌——但是抽取他诗歌中的片断,我们仍能感受到他诗歌中的清新和流畅。他的诗歌具有很强的音乐特色。下面从《普洛塞赞歌》中引出的四行诗句就可以看出斯温伯恩诗歌中的音乐特色:
美好的时光一去不复返,
忧苦和哀愁也杳无踪迹,
还有那旧日的沉浮和今日的纷争。
出发远行吧,到天涯海角,
波涛汹涌,
可怕的死亡,
就在前方。
斯温伯恩作品的语言具有奇异的魅力,这使得他不仅仅是一位抒情诗人,而且还是一位伟大的叙事诗人。许多诗人都写过关于亚瑟王的诗作,但是相比较而言,斯温伯恩的《莱奥涅斯德特里斯特》却是最生动、最热烈的。
乔治·梅瑞笛斯,是我们在前文已经提到过的本世纪里一流的小说家,尽管与斯温伯恩相比,他创作的题材范围比较狭窄,但是在诗歌造诣上却与斯温伯恩不分伯仲。他歌颂大地,歌颂人与自然之间的和谐关系,他的情诗把人类的热情和对世界的爱融合在一起,给人带来了强烈的美的享受。对于他的《谷间的爱》,丁尼生曾经赞美说,听过那些具有神奇韵律的诗歌之后,就再也无法将这美妙的诗句忘掉:
如同那飞掠水面欣赏自己倒影的燕子般轻盈,
休闲的时光,越发飘逸、轻灵。
如同在树梢跳跃的松鼠般羞怯,
如同黄昏时分在空中飞过的燕子般固执。
我爱的人啊,如何才能将你把握,
也许,将她驯服的只有那胜利的荣誉!
与《谷间的爱》相比,颇像十四行诗的组诗《现代恋爱》虽然缺少些许吸引人的魔力,但是却更加具有哲理和探索精神。这部诗作与其说是证明了乔治·梅瑞笛斯的诗人气质,不如说是证明了他的小说家的气质。
罗塞蒂的妹妹克里斯蒂娜的作品犹如纯正的天籁之声。和她哥哥一样,克里斯蒂娜也对诗歌形式具有极强的驾驭能力,她尤其擅长写短诗。她的诗作具有中世纪神秘主义的味道,因为她的哥哥是当时复兴中世纪神秘主义团体的领袖人物。但是她的神秘主义精神更具有虔诚、崇高的宗教精神。她的情诗带有看破红尘,弃绝尘世的意味。只是出于习惯而没有什么暗示意义,人们经常把她和勃朗宁夫人相提并论。勃朗宁夫人的诗作更丰富、更富有活力,在格律和语言运用的精练程度上,克里斯蒂娜是无法和勃朗宁夫人相比的。下面这首诗歌虽然不是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代表作,但这首诗却折射出了她悲凉的精神世界。作品中有这样美妙的诗句:
在我死后,
亲爱的!
不要为我唱哀歌,
也不要为我种玫瑰和松柏。
青青的小草覆盖在我的身上,
雨水和露珠还停留在上边。
也许你偶然想起了我,
也许你偶然忘记了我。
我再也看不到艳丽的彩虹,
也无法感受嘀嗒的细雨,
更听不到夜莺凄苦的歌唱。
我游荡在没有边际的梦境,
也许我偶然想起了谁,
也许我偶然忘记了谁。
托马斯·哈代是维多利亚时代最后一位文坛巨匠,他在83岁高龄的时候,还出版了一本新诗集。和梅瑞笛斯一样,哈代也是一位诗人兼小说家。如果有一个人喜欢他的诗歌,那么就会有20个人喜欢他的小说。但是哈代的热情、忧伤和痛苦都蕴藏在他的诗歌中,人们可以从他创作的短诗中,或者从他结构宏大的叙事诗《王朝》中体会得到。他写故事,是因为他具有写故事的能力,而且他对故事以外的事物也同样感兴趣;而他写诗,却是受了内心深处的召唤。他是英国文学史上最悲哀的诗人。我们用悲哀这个词来形容他,没有被人滥用的悲观主义的意思。他和华兹华斯一样热爱自然,喜欢密切地观察自然,但他却没有像华兹华斯那样从自然中获得丝毫的慰籍。他的诗歌虽然非常优美,但是有些呆板,是音律上的呆板,而不是思想上的呆板。在他忧伤悲哀的情绪中偶尔也会有轻松愉快的时刻。这体现在他的《树荫下的画眉鸟》中,在听到小鸟欢快的歌声时,哈代写道:
绝少出于周围远远近近的,
现世的事物的,
美妙的曲调啊,
把我所意识到的,
唯有他才知道的那种
希望之火点燃。
悲凉几乎是所有抒情诗都具有的特点之一。对于诗人来说,他们知道如何把自己的哀愁用艺术的形式表达出来;而对于普通人来说,只能通过哭泣或者号啕大哭的方式表达出来,好一点的也就是以无声的方式发泄出来而已。没有任何一个世纪的诗歌如19世纪的诗歌一样充满愁苦与哀愁(这和希腊、伊丽莎白时代的戏剧所表现的痛苦不同)。詹姆斯·汤姆逊是一个令我无法忘怀的、早逝的天才诗人,在饱经肉体的磨难之后,他写出了《可怕的城市夜晚》,这是一部已遭毁坏的杰作,然而却是神妙无比的杰作。这里无法通过引用来表现这部作品的出色,因为脱离整体的任何一个部分都无法理解。当然,勃朗宁健康的心灵为人们苦难的灵魂带来了希望。年轻人以自己的热情和勇气阅读勃朗宁的诗作;威廉·厄内斯特·亨里的《隐藏我的夜晚》为人们津津乐道;罗伯特·路易斯·斯蒂文森更擅长用散文而不是用诗歌来颂扬勇气;吉卜林那些主旨健康,语言精美的诗篇在20年前就被人们广为传颂,至今仍然令人无法忘怀。
当我们回首维多利亚时代的诗坛时,我们不禁被它的丰富多彩与多如繁星的诗人而赞叹不已;尽管其中有些诗人我们甚至没有提及,但是这些诗人如果没有我们在前面提到的那些伟大的诗人的影响,他们也会获得世人的赞誉:托马斯·霍德写过三四首相当优美的诗歌,他不是以一名诗人而是以讽刺家的身份出名的;代表作《黑暗的洛萨林》的爱尔兰诗人曼根,他天生具有克尔特人的魔力;阿诺德的朋友——克拉夫,他那为数不多的抒情诗虽然算不上是伟大的作品,却也称得上是文学精品;帕特摩的《玩具》曾令多少人潸然泪下;锡德尼·多柏尔在“自由诗”流行之前,就已经写出了《晚祷诗》;托马斯·爱德华·布朗,一个曼岛语诗人,他的大部分长诗都是用方言写成的,但是他那些用古典英语写成的短小的抒情诗思想非常深刻,极富艺术性和音律变化。此外,还有以轻快的风格见长的诗人兰特、布多孙等人。
即使只是列举出19世纪末叶那些年轻诗人的名字也是不可能的。我们这个时代从一开始就继承了英国民间歌谣的传统,并且为这个传统注入了独具个人特色的因素。例如,奥德加·王尔德写的《累丁狱之歌》,有一种深刻的力量;约翰·戴维森的诗歌是真正的具有阳刚之气的民谣;小精灵赋予威廉·叶芝克尔特的魔力;豪斯曼的《施洛普郡的青年》证明了作品的多寡不是衡量一个诗人成功与否的标准,而关键在于作品的质量;约翰·曼斯菲尔德是一位抒情诗人兼冒险大王;沃尔特·德·拉·梅尔,他的作品在奇思妙想之下蕴含着深刻的思想。英国诗歌之所以如此辉煌,不是得益于某些伟大诗人的“独唱”,而是归功于众多诗人的“合唱”,每一位诗人都是独唱家,因为他们不是为了合唱而歌唱。我们可以在这篇简短的记述中,编撰一部包含诸多诗人的优秀作品的诗集。
19世纪的诗歌发展到弗朗西斯·汤普逊的时候,也就达到了顶点,这一点所有在世的诗人都不会持有异议。他不是最后一位伟大的英国诗人,也不应该存在最后一位诗人。如果我们不对他吹毛求疵,而是用诗意的眼光看待他,那么我们或许能够把他比喻为19世纪是他壮丽的落日,就像他在《落日颂》中想象的那样:
啊!你这固执的放逐者,
你这让周围光芒失色的落日,
依旧具有初现东方时的壮丽、辉煌。
此时此刻,
傲然地,你走上归途;
震动了四周的一切。
天空也为你归途的乐章战栗,
大火烧天,轰轰作响。
你安详地面对死亡,
你的乐队演奏的火红乐章在我耳畔回响。
汤普逊一直生活得很孤单,并且穷困潦倒,直到他的好友发现了他天才的特性,伸出了援助之手,才改善了他的境遇。他那些奢华的梦想是对现实生活苦难的一种逃避,诗歌对于诗人和读者来说都是一种逃避。他在富有宗教狂想色彩的作品创作中获得了心灵的慰籍,他的《天国的猎物》、颂扬忠贞的情诗《姐妹歌》、凄凉的《儿童歌》等都是这类作品。他在《罂粟》中表达了自己坚强不屈的精神。让我们引用下面这首诗结束这一章,它是诗人经历艰辛最终胜利的写照:
恋爱啊!恋爱!
你这梦中的花,
静静地绽放在韵律的浓荫中;
为了避开“时光”之刃,
静静地,你在韵律的浓荫中深藏。
恋爱啊!恋爱!
“时光”让我无所作为。
然而,在韵律的浓荫中,
依然残留着我的梦,
我那凋谢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