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守利显然很乐意被乔一川当作恩师一般地请教,他马上接过乔一川的话说:“你把办公室里自己的用品带走就行,其他的事,你不用管了。倒是家里的事,要安排好,年轻不能气盛,夫妻嘛,床头打架床尾和。”司守利真如恩师一般地教导乔一川,乔一川一个劲儿地点头,那样子真像个小学生一般听话。好在司守利没有久留乔一川,让他该准备的尽快去准备,想什么时候走,说一声,他让司机送他去机场,至于送行的酒,目前情势复杂,就免了。以后有机会,他再为乔一川准备洗尘的酒。
乔一川自然又感激了一番,可他的心里却远没嘴上这么圆润,他已经知道,他踏进了公司商场的江湖,而江湖嘛,血雨腥风肯定在所难免。否则,他的父亲,一位堂堂的副总经理就不至于自杀,不至于留给他一道阴影的同时,也留给他一个谜让他寻找谜底。
走出司守利的办公室后,乔一川想得更多的不是如何离开江南,而是如何北上,如何在北京那个有着帝王霸气的大都市里洗刷自己的同时,形成一种属于乔氏风格的公司商场局面。当然这是他的野心,而点燃这种野心的人,竟是他恨过无数次的成道训董事长。他不知道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更不知道这是毁灭还是起升。但是有一点他知道,两年的冷板凳不会白坐。
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成道训已经把持着局面很久了,连司守利都不拿邱国安当回事,可见,公司是属于成氏风格的。而乔一川想要改变公司的局面,恐怕需要有炼狱般的心理准备和隐忍能力。对于他来说,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也还有很多圈子需要他辨别是否加入。
4
乔一川一回办公室,他的手机就响了。是人事部的张部长打来的,在电话里自然是祝贺了他一通,还邀请他有时间一起坐坐。乔一川在心里“哼”了一下,但是他的语言却极其热情而且充满感激。他才知道,原来他一样会说应酬上的空话和套话。张部长的电话刚挂掉,市场部李部长的电话跟着打进来了,他是父亲一手提拔起来的。可这两年,他见了乔一川总会远远避开。他在电话里说:“小老弟,祝贺你。晚上我请客,大家一块热闹热闹好吗?”
乔一川客气而又热情地推掉了。整整一上午,乔一川的手机没有停过;整整一上午,乔一川成了部长、主任们的小老弟。就连外地分公司的总经理、各部一把手都有电话打进来。看来“富在深山招远亲”说得一点儿也没错,才一上午,他就收获了这么多的“亲戚、朋友、兄弟”,加起来超过这两年的万倍。
电话响到后来,乔一川都有一种厌恶感,可他努力压制着这种感觉。他知道在商场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在利益面前,敌人就是朋友,朋友也会成为敌人。他一直拿成道训董事长当作敌人,可一夜之间,成道训把他抬得这么高。没有成道训的肯定,这些部长、主任会给他打电话吗?会对他发出一个又一个饭局的邀请吗?他应该感谢成道训董事长,可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点儿也感谢不起来。他老觉得等着他的是一个深深的陷阱,成道训董事长究竟要把他引向哪里,他一点儿底也没有。
祝贺的电话一直持续到下午。快下班时,神秘的手机号又出现了,是一条信息:“凡事要谨慎。记住,祸从口出。”
乔一川盯着这一排字,看了看,可他就是猜不出这是谁发的。他把熟悉自己的人想了一圈,没有一个对得上号,他便合上手机,索性懒得再想这个问题。该让他知道的事情,总会让他知道的。再说了,在商场,假设性的场景越少越好。商场处处充满着陷阱,但是商场处处又充满着智慧。乔一川喜欢用智慧攻克陷阱,只有智慧闪光时,他才觉得在商场上有成就感、有优越感。虽然父亲在位时,他的智慧总被父亲的光环所掩藏,但是父亲培养了他善于分析、善于总结的能力。他曾看过这样的一句话:“商场的最高境界就是拿别人的利益和前程为自己盈利。”那个时候,他不大懂,或者是不大理解这句话的本质与内涵。现在,他懂了,而且从成道训、邱国安甚至是司守利身上看到了这句话的意义。从某种意义来说,商场如同玩剑,表面上要攻击的目标未必就是真的,正如“项庄舞剑,意在沛公”,你看到的未必就是剑客真正的意图。成道训把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变成了成氏风格,无非就是为他获取更高权力而铺路。在这个铺路过程中,父亲乔佰儒成为秀平桥倒塌事件的牺牲品,也成为成道训玩剑时的误杀之一。他要的是乔佰儒站出来承担秀平桥的倒塌责任,并没想过取乔佰儒的性命。这一点,乔一川是现在才想透的。成道训在江南资本运营公司大刀阔斧地进行项目抢夺战,无非就是为他的上位打基础。他并不想结怨过多。如果他真的有心取乔佰儒的性命,就不会在两年之后,把仇人的儿子送进公司的权力中心。
权位是毒品,没有哪个掌握权力的人坐上二把手的交椅不想一把手的位置。乔一川一旦进入权力中心,他一样会积攒他的全部能力和智慧。“祸从口出”这种低级错误,他绝对不会犯。而这个神秘人,显然只知道商场的基本规则,而远远不懂职场的游戏规则。想到这一点时,乔一川对这个神秘人的期待就少了一分热情。不过,他仍然感激这个神秘人,至少在全心全意帮他,甚至全心全意为他好。
乔一川合上手机,就开始整理他的用品。除了一些书籍外,他还真没什么可以整理的。这比当初离开办公室时,需要整理的东西少得多。任办公室副主任时,总有下面分公司的人送这样那样的礼物,整理起来就要费事得多。在大白天提着这些礼物下楼,他还真的干不了。好在,余秋琪的电话救了他,余秋琪没有问他需要帮忙与否,而是告诉他,司机已经到他的办公室去了,有什么需要拿的东西,全部交给司机,并且特意说明,是郝小麦的意思。
乔一川不知道怎么的,感觉两年前的事情竟然如同昨天发生的一样。只是现在,郝小麦还会关心他吗?“郝小麦”这三个字再次跳出来的时候,他的心又痛了一下。如果他不知道妻子的背叛,他舍得丢下她去北京吗?他一边把整理好的书放进一个大塑料袋里,一边没来由地叹了一口气。他知道,他的所有假设不成立,一如商场不需要假设一样。
手机响了。乔一川按下接听键,余秋琪的声音传了过来,竟然如同两年前那样:“司机到你的办公室去了,有什么东西就交给司机。晚上,在我家为你送行。这是小麦的意思,她买的菜,因为她说她不会做菜。”
余秋琪一口气说完这段话,不等乔一川答应或者回绝,就挂了电话。乔一川拿着手机愣着,他不知道是昨天的记忆在复苏,还是今天上演的戏码就是昨天的高潮部分。
当办公室响起敲门声时,乔一川才醒过来。敲门声是真实的,那么余秋琪派来的司机也就是真实的。
司机是小马,他一进来就喊:“乔哥,余姐让我来接你。现在可以走了吗?”小马喊他乔哥,而不是乔部长,可他去北京的头衔是乔总,而不是乔哥。他应了小马一声,就把塑料袋交给小马,随着小马一起走出了办公室。走到门口时,他竟然回头看了一眼这个待了两年零三个月的办公室。
小马把乔一川带到他停车的地方,还是公司大楼侧门。乔一川一转弯,就看到万雄站在车旁四下张望。万雄显然不是在看他和小马,而是在看有没有人注意到他的行踪。他之所以总是让余秋琪的车停在侧门处,就是这个地方僻静,少有人注意。作为邱国安总经理的秘书,公司盯着的人太多,想要结交他的人也太多。倒不是冲着“万雄”这两个字而来,而是冲着总经理秘书这个身份而来。身在商场,他当然清楚这一点。只是他不愿意被人传话,说他被其他公司里的商务凌志车接走。那对于他来说,并不是好事。特别是在邱国安总经理和成道训董事长不和谐期间,他就更得小心行事。
乔一川和小马走近时,万雄没看他们,而是说:“赶快把车门打开。”
小马没有接话,他看起来显然不高兴。他不喜欢万雄,这一点,上次去机场接他们的时候,他有所表现,这一次则表现得更强烈。一上车,小马就只对乔一川说:“乔哥,你这一走,什么时候再回来呢?要不要我送你去?”
乔一川还没说话,万雄“哼”了一声。他本来对乔一川要去北京工作的事就有意见,这么大的事情,乔一川倒是真能藏,竟没吐露半点。现在小马不拿他当回事,讨好乔一川,他就更来气了。
乔一川笑了一下,望着小马说:“谢谢小马,公司会派车送我去的。”
乔一川话音一落,万雄阴阴地说:“拍马屁拍到马蹄上了。”
小马便不再说话,闷着头开车。乔一川朝万雄使了一个眼色,示意他不要为难一个司机。可万雄不接他的茬儿,转过头盯着窗外。车子里的空气一下子沉闷了,乔一川也不想再说话,无话找话不是他的个性。好在,余秋琪家离公司大楼也不是很远,十分钟就到了。到余秋琪所在的秀湖小区时,小马停车去了。万雄走在前面,他的背影很僵硬,乔一川知道他还在生气,于是紧走了几步,和他并肩走。万雄还是不理会,乔一川就骂:“你个狗日的,我们是兄弟,有气明着来,冲一个小司机发什么火?”
万雄又“哼”了一声。电梯下来了,万雄率先走进了电梯,乔一川跟了上去。他望着万雄继续说:“我知道你生什么气,事先我也不知道要去北京工作。这事,对我来说,如做梦一般不真实。别人不了解我,你难道不了解我吗?而且这两年,你都骂我不思进取。现在,他们怎么会突然关注我?这几天,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去北京到底是好事还是陷阱?万雄,不瞒你说,我现在真拿不准。”
万雄抬起了头,目光正好和乔一川的目光撞到了一起,两人同时笑了起来。笑过之后,万雄说:“既然定了,无论是刀山还是火海,闯过去就是胜利。”
电梯门开了,这一回,万雄把乔一川让到前面。乔一川也没客气,一边走一边喊:“秋琪,我和万雄来了。”
余秋琪迎了出来,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比在北京时情绪好了许多。乔一川偷眼看万雄,万雄正一脸微笑地看着余秋琪,他便知道,这一段时间,万雄没少开导余秋琪。
乔一川随着余秋琪往里走,眼睛却四处打探,余秋琪说:“别找了,小麦被他们领导叫走了,说省里的领导来了。”
余秋琪话音一落,万雄接过话说:“省里的领导好像是下午来的,好像是马社长在柳园安排了一大桌,据说成董事长也被请去了,邱总经理在谈一个项目,估计小麦被领导点将陪客去了。这一年里,小麦常常陪客,你不知道吗?”
乔一川“哦”了一声,没再说话。可这餐饭,他吃得很无味,余秋琪和万雄说了一些什么话,他没听见;他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也不知道。当小马把他送回家时,他感觉心累到了极点。
郝小麦什么时候回来的,乔一川不知道。他还是睡在书房的沙发上。当他醒来时,他的日常用品,郝小麦已经替他装进了大旅行包里。只是郝小麦没有起床,他没有去打扰她,而是提着大旅行包出了门。到楼下时,接他的司机说让他等等,马上就到。他在楼下站着,抬头望了一眼自己的家,郝小麦竟然站在卧室的窗口,看到他抬头时,她迅速闪了一下,等他再看的时候,没有了她的影子,却传来了手机铃声:
我恨你恨你恨你恨到心如血滴
伤不起?真的?伤不起
我算来算去算来算去算到放弃……
乔一川的心猛地酸了一下,好在,接他的车来了。司机接过他的旅行包放在了车后,他则坐到了后座上。他不想说话,特别是这个时候。司机很识趣,一路上没有和他攀谈一句。
车子在高速路上飞奔,田野整块整块地往后倒退着,乔一川的大脑乱乱的。就在这个时候,他的手机响起了信息提示声,他以为又是神秘人发来的,拿出来一看,竟是余秋琪的:“一路顺风。别怪小麦,这两年她也活得不容易。另外,据我猜测,江南资本运营北京分公司很有可能是成道训的小金库,上次站在司守利身边的那个人叫伍志,你要特别小心,他和吴得喜半斤对八两。”
乔一川合上手机,心却不断地往下沉。他知道,北上是一步险棋,并且会步步惊心。只是他没有想明白,成道训董事长为什么会派他接手吴得喜的位置呢?为什么偏偏是他呢?从江南市到机场的路上,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司机把乔一川送到机场后,就回江南了。登机的时间到了,乔一川的心情却是那么沉重,如果余秋琪不这么提示他,他还真的以为去了北京,美好的前景就触手可及了。直到他走进机舱,闷闷地坐下来后,他才发现,他居然和那位曾经同居一室的女孩坐在了一起。女孩显然看到了他,只是她的衣着变成了一身粉红,头发扎在脑后,清纯极了。
乔一川的心竟然莫名其妙地跳得很快,他努力装作平静,甚至装作很惊讶地对女孩说:“这么巧,又见面了。”
女孩表情淡淡的,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乔一川讨了个没趣,坐着不再说话。没过两分钟,女孩叫了他一句“乔一川”,他本能地应了一声。乔一川应过之后,又奇怪地盯着女孩看,女孩竟喊他的名字,女孩知道他叫什么了。女孩恼了,凶了他一眼说:“你总是拿这种眼光看女人吗?”
乔一川的脸一下子涨得通红,他迅速扭过头,不再理女孩,可女孩朝他手里塞了一个小纸包,他拿起来,拆开一看,竟是他那天开房交的押金。他被女孩搅得更加恼火,把纸包还给女孩说:“我还不差这几百块钱。”女孩却冷冷地说:“我不欠任何人的。”说着,纸包又回到了他的手里。他拿着,没再推。直到飞机落地,他没有再看女孩一眼。可他却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这个女孩是谁?他和她之间到底会发生什么?为什么见到她时,他总有被吸引、心动的感觉?尽管他不再看她,可有她在他身边,又让他感觉旅途被塞得满满的。他没有再想北京是不是一个陷阱,也没有去想郝小麦和他之间到底该往哪里走。
整个机舱,乔一川感觉全是女孩的影子。就算他不看她,她依旧在他的身边,依旧在他的生命中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