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路的同时,回忆充斥脑海。
十一岁时,缡姨破天荒地带着我去了千雾城,一路上严厉告诫在他处必须处处留心,举止得体。初入弱水山庄,见的并不是小小年纪已一己之身独负山庄重任的少年庄主,而是寄居于山庄的表小姐温暖。这位表小姐出了名的温柔娴静,善解人意,初见便觉得一见如故,便也渐渐将不安放下,安心与她住在了一块。
缡姨并未与我一起住进弱水山庄,她将我安置好后就离开了。之前缡姨也经常离开,只是每一次都将我锁在缡云阁内,这一次竟把我放在这里。可我有了小伙伴,太过高兴,没去思考其中的异常,只说会乖乖在山庄等下去。
于是混熟了后,带着阿暖,两个小姑娘成了千雾城的小霸王。阿暖只是看上去的温柔性子,有了我这个爱闯祸的麻烦在,她也渐渐现出本性来了。
很快,距缡姨约定的接我之期已然过了四五天,可是却不见人。
阿暖时刻陪在我面前,她知我担忧宽慰着。可我们都无计可使,只有干着急。一天又一天,未见归期,我开始把事情往坏了想,变得焦躁难耐,总觉得缡姨出事了。
阿暖见我这般模样后,便提了建议,不如去找表哥帮帮忙。
此刻我方知道原来庄主一直都在庄内,只是两个月里竟从未踏足暖玉居,来看看阿暖。
阿暖看到了我脸上不及掩饰的惊讶与疑问,却只是沉默。
彼时我毫无心思探知这两位表兄妹之间怎是这般相处,只像是抓到救命稻草般希望赶快见到这位少年公子。若是山庄内清云阁肯出手寻人,那肯定事半功倍了。阿暖不愿与我一同见他,指派了贴身丫鬟琉璃带我去。出了阿暖的暖玉居,绕了许久,琉璃最后停在了一个院门口。
从外面来看,这个庭院并无特别,比起暖玉居更是差了一大截。阿暖也从未带我来这附近,住了两个月竟还不知道有这个院子。
院门有两个家丁守着,琉璃与其中之一耳语了几句后便离开了,让我独自在那等着。约莫一刻钟,去通报的家丁才回来,领我进了院落。
之后岁月中,我不止一次的后悔过,要是那个时候再多点耐心就好了,要是那个时候直接走了就好了,要是那个时候没有遇见就好了。
我跟着家丁,亦步亦趋地走了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大片青翠的竹林,从中绕过后看见的就是一座弯弯的拱桥,桥下是清澈见底的湖水,走在桥上才发现铺在上面的全是难得一见的般若石。
缡姨曾说过,华景大陆自百年前的一场叛乱后一分为三,分别是幽灵涧,千雾城及塞北。塞北现由归氏家族即前朝皇裔掌管,幽灵涧本是前朝久王的封地,叛乱之时久王被杀,幸有其忠心之人叶成死守,领导至今,因久王一脉三百七十余口全部死亡,故后更名为幽灵涧。
而千雾城,则为“真正”的乱臣贼子之地。百年前华景首辅水富铭之子水然千公然领兵造反,占领千雾城并以其为根据地,直击华景。
经过百年的演变,硝烟慢慢散去,逐渐形成了如今三足鼎立的局面。而这三处中又各有传奇,塞北以其独特的沙漠飞雨和雪漫落霞两处奇景令所有人趋之若鹜;幽灵涧则是因其四季如春的气候以及堪比杜康的美酒而成为嗜酒之人的天堂,千雾城本身就像是一个传奇。
千雾城内无四季,常年浓雾弥漫,华景大陆除沙漠飞雨与雪漫落霞外还有颇负盛名的两景都出于此——雾霭桃林和般若石阶。最应提的还有,弱水山庄并非千雾城的掌舵者,自水然千后千雾城主继任者皆为女子,居住在水轩,不见外客,而弱水山庄是如何出现的,水轩主人怎会容忍山庄坐大,水轩与弱水山庄究竟有何关系这三大问题更是成为千雾城三大谜题,越发显出它的扑朔迷离。
踏入这个院子,就觉得处处透着诡异。先是大片大片的竹子,然后是外界视若珍宝这里却弃如弊履的般若石,本应觉得是穷奢极欲的表现,但细看又不如此。连着那湖水,三者看来就有些奇怪了,但究竟是什么,我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走过那座桥,不远处有一阁楼,正确来说是竹楼。走近看发现竹楼用楼梯直接连上二楼,一楼的所有窗子都紧紧关闭,古怪至极。
家丁将我拦在了竹楼之前,说了句“姑娘请稍候”,也离开了。
我傻站在那里,多时还未见一个人,心下生恼。这山庄的人做事也太过莫名其妙了,还有那什么庄主的架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抬头看向竹楼,相比门窗紧闭的一楼,二楼则显得尤为开阔,窗户大开,风徐徐吹来,引得墙檐下的竹片叮咚作响。好一副空灵景象!
我不能这样傻乎乎地等着,太浪费时间了。既然领我来这里,我何不上去看看,别是那位庄主在故弄着玄虚。
于是踏上楼梯,向二楼而去。踏第一阶时,一种很熟悉的感觉竟油然而生。我低头一看,便再也移不开目光。竟是,竟是四景之一的般若石阶,这这太匪夷所思了。
闻名天下的般若石阶竟然只是弱水山庄的一处普通楼梯!
惊讶之余,隐约听见二楼有些声响,似是墨砚落地的声音。我慌忙跑上去,手正欲推门时,耳边就传来一声“住手!”顿时我定在那里,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屋子里又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一会儿之后我面前的门终于开了,伴随着一声“进来吧!”
我踏进屋子,恰好一阵清风袭来,风中还带着点不知名的香味,闻着令人舒畅。
屋内的陈设相较于外面的般若石阶不免晦涩太多,只有一桌一椅,加一个书柜。我找不出一个能站的地方,虽然屋内空空如也,但就能让你有那么一种感觉,一种站在哪都不合适的感觉。
很奇怪,从琉璃带我来开始,一路上无不透着压抑。明明门是从屋内被人打开的,我还听到了让我进来的声音,为什么进来之后却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我慢慢走近那桌子,桌上除去笔墨纸砚外无任何东西,砚台也并没有摔落的痕迹。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有种被人耍的感觉,从前躲着缡姨的时候,就是用这种方法在暗处看着缡姨,会不会现在也有人用同样的方法整我,会是阿暖吗?
我即刻跑了出去,正下楼梯时隐约看见有人朝这边来了,不由得脚步停了下来。
那个人一身白衣,如墨般的头发并不是像外面的人那样高高束起,反而齐齐披了下来。他慢慢地绕过竹林,走过小桥,迈过石阶,然后停在了我面前。
我看着他走过来,看着他停下来,目光仿佛被粘住似的无法移开。心中好像有成千上百的烟花一起绽放,绚烂夺目。
他开了口,徐徐说道:“在下白月,让清歌姑娘等了许久,实在抱歉。”
他身子微微向前倾,嘴角含笑地像我直直盯着他般也目不转睛地盯着我。
四目相对,他的双眼琉璃清澈,看不见一丝混沌,生生将脚下以无暇剔透著称的般若石阶比了下去。他的瞳孔并不是像我们一样偏蓝,反而是如初生婴儿墨般漆黑。在那里面,我看见了两颊灿若霞飞的自己。
我忙后退了些,低下头再不敢看他,心里想着原来弱水山庄的少年庄主长得是这般好看。
半晌,只听得他一声轻笑,缓缓说道:“清歌姑娘每一次见陌生人时,都这样紧紧盯着他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