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狸，我没有忘记师父临终前的话。”慕天遥唇角一勾，叹道。
慕小狸轻柔道：“这些事情，小狸不想过问，天遥哥哥自己看着办吧。”
她心里本来担心天遥会因为儿女私情而与拓跋云飞事事为难，从而不肯取出宝藏助拓跋云飞复国。现在听他的口气，也没有打算这样做。那么，她就不需要杞人忧天了。
“嗯，”慕天遥放下手中的茶盏，悄无声息间，一盏茶已经喝了个干净。他站起身，幽幽地望着慕小狸，沉声道：“我虽然不会与他为难，但也不可能轻易就交出这些宝藏。”转而看着门外，墨黑的眸色间，似乎多了数分思量，缓缓道：“复国是大事，虽然拓跋云飞是凤国皇室正宗后裔，但是我也需要看看他是否有这个复国的本事。除了要卓越的才能，更需要的是复国之后能够善待天下的心胸。”
慕小狸脸色微微一僵，却没有说话。凡是心机深沉之人，必然有着凌厉的手腕，过人的智慧。而至于那所谓的心胸，就不得而知了。
每一次新政权的建立，都是伴随着屠杀前朝臣子和皇室的血脉，这样的惨剧，实在触目惊心。
而有的功臣因为功高盖主，也被想尽办法或贬或杀，这就是所谓的能共患难却不能同富贵。当朝皇帝与丞相郑谨就是活生生的例子，皇帝想杀功臣，而不甘心被皇帝算计的功臣便想尽办法拉皇帝下马，想自己来坐这个皇位。
这些，慕小狸都懂。
若慕天遥要等到看见拓跋云飞复国之后，本着最仁慈之心善待臣民之时，才肯将财物奉上，这，只怕是不可能。
拓跋云飞复国需要大量军费，他不可能等下去。
可慕小狸没有说话，因为她实在没有想到该如何劝眼前的男人不要同拓跋云飞把关系搞得太僵。
慕天遥走到门边，此时晨曦已经万丈，外面几树梨花如春雪般点缀在枝头，时有清香拂来，沁人心脾。
他仰起头，深深地吸了一口这微凉而又清香的空气。
他知道自己的武功与拓跋云飞不相上下，他的大刀与拓跋云飞的飞雪剑有得一比。但是若论计谋和手腕，他却不及拓跋云飞十分的二三分。
若真要较量，他只怕还是处于下风。成王败寇，这是定律，他无需去验证。好在他于权势并无野心，只求找到钟情之人过着神仙眷侣的日子。
沉思中，忽又闻得慕小狸低问：“五月初五，当朝公主外出赏荷，天遥哥哥要去么？”
天遥却只漫不经心的答非所问：“原来你早就在外面听了去了。”
“是，但小狸不是有意要偷听，只是刚好来得巧，也只听得这一句呢。”慕小狸脸色微微泛红，轻声解释。
慕天遥根本未注意慕小狸的不自然，反而，他自己陷入了一片迷茫。他喃喃问：“你觉得我该去么？”
而此时与他一样茫然的，也有这慕小狸。
她问：“你一直都不肯答应帮助他复国，如今怎么变得茫然了呢？”她走近他，探出手去，轻抚着他那背脊：“拓跋云飞去帝都是想借着五月初五公主出游的机会接近公主，然后计算着能混进大庸朝的朝廷。哥哥若去······自然是难以独善其身，毕竟云飞他和我们的关系······”说到这，小狸忽然叹了口气，转而又问：“哥哥原本的决心，难道有了动摇吗？”
“我也不知道，只是隐隐感觉，自己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控制着，不管自己想还是不想，似乎都要被那股神秘的力量拉进一道漩涡里。”他原本渐趋平静的眸子里，渐渐露出一丝凝滞浓稠之色。他又强自克制着，只淡淡道：“尽管如此，我始终坚持最初的决定，复国的事情，我不想掺合进去。”
“为了林粉扇吗？”慕小狸忽然问，自从四年前慕天遥得到那幅美人画轴起，对于师父临终的一些遗命，他就开始看得很轻了。
“也许吧·····我承认自己有些儿女情长，更算不得一个英雄。”慕天遥尽量想说得轻描淡写，可越是刻意，就越是显得他心有牵绊：“小狸，哥哥不是你想倚仗或是仰望的英雄，哥哥只是一个平凡的男人。对不起，小狸，哥哥会让你失望的。”
是么？哥哥你真是一个平凡的男人么？为什么小狸觉得，是你自己要放弃伟业而选择平凡呢？为了林粉扇，从此甘心平凡，值得么？可你就算选择，我还是爱你如初，不离不弃。
哥哥，这些你又可曾知道？
心思百转间，迷离了眼睛，哽咽了话语，慕小狸喃喃道：“小狸还是哪句话，不管哥哥在五月初五前，去不去帝都，这复国一事，终究是要困扰你，而你想独善其身与林粉扇去过神仙眷侣的生活是不可能的。所以，小狸认为，既然有些事情明知道避不开，也抗拒不了，还不如顺其自然去面对，去承担。”
“小狸，你是在劝我帮助拓跋云飞还是在担心我？”慕天遥低头直直凝望小狸，轻声耳语，气息拂在耳畔，激得她一颤。
多年的山贼时光过早地带走小狸往昔的青涩，如今的她已经娉婷窈窕，眼波含情妩媚。而她的天遥哥哥也是英挺傲然，双眼笑意深深。慕小狸同他朝夕相对中，已经芳心暗许，所以慕天遥问她是不是担心他，这自然是有的。但是否是在有意无意劝慕天遥答应帮助拓跋云飞复国，慕小狸心中也有着茫然。她没有忘记自己曾经向拓跋云飞许诺过要劝慕天遥助他复国，她也无法无视慕天遥对助拓跋云飞复国一事的反感。
劝还是不劝，她内心是纠结的。只是她也不清楚，自己已经在开始劝了。
小狸迎上他探究的目光，喃喃道：“我当然是担心你，若说劝你，也未尝没有这个意思。哥，别怨我，我只是觉得，逃避不是办法。我们身为凤国的后裔，某些事情是没办法逃避的。”
是啊，世上总是有些事情让人无法逃避，譬如，身世，一生下来注定好的，谁都没法选择。
慕天遥粗粝的大掌抚在了小狸的肩膀上，身上隐隐地男子阳盛气息一点点地拂入小狸的鼻翼。
小狸忽然因他这个常做的动作羞红了脸颊，不知所措起来。
“担心吗，其实不必。”慕天遥看着小狸，含笑道：“至于劝我，就更不必，你知道哥哥一向自有主张。”
自从兄妹二人随着师父来到这飞鹰山，他们就过起了山贼的生活。但是师父曾有严训，只抢那些贪官和为富不仁的财物。所抢来的财物一半以上用来帮助山下那些贫困之人。除此，还要掩护好自己的行踪。就连当日那车夫，慕小狸怕他泄露飞鹰寨的处所，已经悄悄地将其杀掉了。
这些，粉扇根本被蒙在鼓里。
长久以来，正因着他们做事谨慎小心，飞鹰山的兄弟们又团结同心，这个贼匪窝倒也没被人发现。
师父去世后，慕小狸便同慕天遥相依为命。在慕小狸看来，凭着慕天遥的一身好武功，在这飞鹰山干着劫匪的勾当实在可惜。可她也记得，师父曾交代兄妹二人要隐忍，也许有一日，他们会走上一条与贼匪完全不一样的路。如今，拓跋云飞的出现也许暗合师父当年的话，慕小狸真心希望哥哥能够做个大英雄。看着他佩银钩宝戟或携御玺皇冠甚至可以朝堂论社稷国策。
可这只是她内心一个人的想法罢了，她不曾说出，甚至在慕天遥的面前，她也从未说过。
她很清楚，慕天遥很忌讳说这些。特别是他们身为凤国后裔的身份，更是不可轻易对任何道出。
毕竟如今执政，掌管着生杀大权的是大庸朝那个姓扬的人。
慕小狸轻轻摇头，别开羞怯又妩媚的视线眺望素白梨花：“小狸知道了，哥哥也不用为这些事情太过为难，心里怎么想的，就怎么去做好了。”说到此处小狸淡淡垂了眼帘。
随心所欲，几人能够啊？慕天遥忍不住暗自叹息。
“我会考虑的。”说出口的，终究是一句敷衍的话。
慕小狸也不想再多说，说什么，此刻都已经行为索然。她识趣地道：“哥，我先走了。”
慕天遥点头，也不再像好久以前那样再拉着小狸做一些琐碎却让小狸开心的事。
小狸咬着唇，转身走了两步，忽又回身看住了慕天遥，轻声问：“哥哥可知道，粉扇姑娘她就是要去帝都找人的？”
慕天遥看她一眼，没有说话。他木然神色下隐隐透着一丝落寞，仿佛粉扇此去帝都一事，他势必无法阻拦。
慕小狸蓦然想起，四年前，慕天遥失手一刀劈向了那个男人的一幕。如果那男人就是粉扇要寻找的人，那么慕天遥该如何面对粉扇？
慕小狸料定，那身那男人必定与粉扇有着特殊的关系。否则，不会将粉扇的画像视若瑰宝。
慕小狸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而去之后的背影落寞无比。
其实，他在粉扇卧病客栈时，便知道了粉扇要前往帝都去寻找一个叫子卿的人。
当时他便感觉到，这个名叫子卿的人一定和粉扇有着不寻常的关系，很可能是四年前他认识的那个男人。如果是，那个男人身上带着粉扇的画像就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了。
只是那男人已经被他······
眼前浮现一片暗红的血光，他闭上眼，不想去回想。若粉扇知道了当年的一切，又会如何对他？
不要想，她不会知道，一定不会知道！
关上门，他竭力平静起伏的心潮。半晌，他缓缓走入内室，来到一张古朴的书桌旁。
打开抽屉，里面赫然躺着一副画轴。
慕天遥伸手取出，展开，上面画着一个素衣女人，长发挽起，两眉若颦。
正是粉扇。
“姐姐，对不起，当年我那一刀不是有心的，真的不是！”
慕天遥感觉胸中窒息不已，虽然当日的他对当日的事情并没有多少愧疚，可也一直没有办法忘记。
毕竟当年倒在他刀下的，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
在时隔多年之后，面对粉扇，反而愧疚愈甚。也许，他犯下的错，粉扇是无法原谅他的。
他从心里乞求，希望当年那个男子不是粉扇要找的子卿。如果是，那粉扇注定永远也找不到子卿了。
他即便得到她，她的心里也是永远惦念着那个叫子卿的男人。
可见，未必得到即是属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