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莹莹带着刘娟娟逛了南京路，去了外滩。刘娟娟大开眼界，见了世面。她从上海回来就对亲朋好友称赞说：“张莹莹的家庭条件真好！她的父母都是干部，每月工资二百八十多元！家里还雇了一个保姆。张莹莹回到家，把脱下的脏衣服扔给保姆说，阿姨，拿去洗洗干净！”
沙岗煤矿家属院的邵婶对张莹莹的印象极好，她经常在众人面前夸奖说：“啧啧！看人家张莹莹长得多俊呀！心眼儿也好使，谁家的小伙子要是娶上这样的媳妇，可算是幸福！”
王雨生和刘晓梅双双被分配到距离沙岗煤矿几百里地的一个偏僻的县城工作。这个县城没有火车，他们每次春节回城探亲交通很不方便，要坐四个多小时的长途汽车到达平库市火车站，再从平库市火车站乘坐火车回北京，这样回家探亲一次，都搞得疲惫不堪、苦不堪言。为了回北京探亲方便，王雨生第一个调到了沙岗煤矿。
张莹莹暗恋王雨生的事儿，在知青中早已成了公开的秘密了，有的女知青故意在张莹莹面前说：“张莹莹，你听说了吗？刘晓梅怀孕了。”
“啊？是吗？”张莹莹一副怅然若失的神色，一脸难以释然的表情。
那个人又别有用心地说：“这就叫什么人什么命，人不能和命争。看人家刘晓梅就是命好，找了一个关心体贴、知冷知热的帅小伙。”
也有人在一旁添油加醋地说：“这婚姻的事儿要靠缘分，有句话说得好，叫做‘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看起来，刘晓梅和王雨生是有缘啊！”
张莹莹默不作声地走开了。
四
沙岗煤矿职工的女知青中，大部分的女知青都当了妈妈，有的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就剩下雷竹云和张莹莹是独身了。这个时候，张莹莹二十八岁，雷竹云二十三岁，不过，张莹莹长得面嫩，身材娇小玲珑，不知道她真实年龄的人还以为她只是二十来岁，比雷竹云还要小上几岁呢。
了解张莹莹的女知青在背地里议论说：“张莹莹这丫头把爱藏在心里头。不像有的女青年，从来就不辨是非，不是爱就是恨，不是奉若神明，就是蔑视之极。”
“就算王雨生是一名优秀的男人，但他毕竟娶妻生子了！咱们矿上优秀的男子还不止王雨生一个人吧！”
这些消息传到了王雨生的耳中，他很感慨，想当初，自己何曾不喜欢妩媚、娇艳的张莹莹呢？可是，却因张莹莹的各方面条件都太优越，就没敢向她表白，糊里糊涂地和刘晓梅结了婚。无论刘晓梅对他有千般体贴，万般柔情，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遗憾的。遗憾归遗憾，事实归事实。如今儿子都三岁了，自己还是安分守己地过日子，没资格去想那个张莹莹了。
王雨生调到沙岗煤矿后，成了一名下井矿工，每天三班倒。张莹莹在沙岗煤矿的配电室上班，也是三班倒。这两个人偶尔能见上一面，有时候，王雨生到配电室给头盔上的矿灯充电，正赶上张莹莹当班。有时候是在职工食堂开饭的时间。这些见面都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张莹莹不能向王雨生表示什么。她心里很清楚，一个残酷的现实问题不容忽视，自己心爱的男子如今已经成了一名有妇之夫了。理智曾多次让她忘记这个男子，可是感情却一直占了上风。她一直想抽个机会和王雨生长谈一次，表明自己的心迹，尽管已经没有机会，但王雨生毕竟是她深爱的唯一男人，不将自己的心里话说出来，等她打道回上海后，可能就会遗憾终生。
有一天晚上，张莹莹躺在炕上辗转反侧，绞尽脑汁，终于想出一个和王雨生见面说话的借口。她算计好王雨生下班后的时间，以到水房打热水为名，故意磨蹭时间，等待着王雨生来打水，却一直没有遇到。
夏末的一天晚上，张莹莹算计着白班下班的时间，她拿着暖水瓶又到水房里打水，等待王雨生的出现，迟迟没有等来。她把热水拿回宿舍，把头发洗了，然后，拿起暖瓶又到水房打水。这次，她的心思总算没白费，她到底还是遇到了刚从井下上来的王雨生。
两个人你看我，我看你，都笑了。
张莹莹上身穿了一件又轻又薄的白色衬衫，下身穿着一条白色百褶裙，脚上穿着一双白色的皮凉鞋，这在当时知青中，已经是最时尚、最大胆的打扮了。她显得十分清纯、秀丽。她的头发还是湿的，很长，披散着。一个天蓝色的暖水瓶放在她的脚下。王雨生换掉了下井时穿的脏兮兮的工作服，上身换上一件黑色的圆领T恤衫，下身穿了一条洗得发白的蓝色牛仔裤，显得年轻而充满朝气，手里拎了一个用竹条编制成外壳的暖水瓶。
像这样的美丽邂逅，是很多女人在少女阶段做过的梦，虽然张莹莹已不再是花样年华的梦幻少女了，可内心深处心依然扑扑地跳动。她嫣然一笑，轻声说道：“王雨生，你也来打水？”她的声音清冽甘甜，抑扬有致。
“哦，真巧！张莹莹，你还没回上海啊！我以为……”王雨生的眼睛顿时一亮，转瞬间又黯淡下去了。
张莹莹站得笔直，满身透着美丽，透着高贵。她很大方地仰起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王雨生的眼睛，意味深长地说：“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巧！今天我是故意在这里等你的，而且，我在水房里已经等你很多次了。”
平日里，王雨生是一个严厉、十分内向深沉的人。在内心深处藏着张莹莹，也曾无数次回忆起他们刚下乡时彼此的交往和好感。现在见到她，各种各样的感情都聚集在他的心头，脸上闪过了一丝尴尬的狼狈相。为了维护自己的尊严，他竟然显得很冷漠，很平静：“你为什么要等我？”
张莹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咬了咬嘴唇，看了看周围没有人，鼓足勇气大胆地说：“王雨生，这些天来，我有一个愿望，一个强烈的渴望。在回上海之前，我想和你谈谈。”
王雨生的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从容淡定地说道：“你想谈什么？”
张莹莹嫣然一笑：“谈谈我们的友情……我记得刚下乡时，我一直感觉，我和你很默契，彼此之间是心心相印的。不知道当初，你是否曾经有过这种感觉呢？”
王雨生不由得心情激荡：“当然有过。”他的记忆一下子就复苏了。他想起刚下乡时，他与她每次见面时彼此交流的眼神，想起她每次见到他时，脉脉含情的嫣然一笑。
张莹莹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失落涌上心头，说：“既然，你与我有相同的感觉，不知为什么，后来怎么发生了你和刘晓梅的故事呢？”
二人的目光偶然地碰在一起。王雨生苦笑道：“这当然不是我的初衷，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有时候，一个人的愿望是左右不了命运的。”
张莹莹的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了：“王雨生，你知道吗？我今天已经等你很长时间了，我猜测你从井下上来，一定会到水房来打水。现在，我就是想听你的真心话，如果当年，你没有把刘晓梅碰伤，也没有向刘晓梅承诺，你是否能和我终生厮守？”
她真诚、大胆的倾诉，很令他感动。一股血涌上来，王雨生的眼睛里燃烧着喜悦，脸上泛起了红色的润泽，心跳也急剧地加快速度，他终于说出了埋藏在心头多年的心里话：“张莹莹，我说真心话……我……我从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就暗暗地喜欢你了。那时，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也没敢表达……后来就发生了和晓梅的事情……莹莹，我现在已经没有资格说这种话了。今生今世，我和你有缘无分。如果有来世……我们应该可以的。”
张莹莹那天使般的脸上顿时笑逐颜开，一双又深又黑的眸子里，放射出熠熠的光彩。突然，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她尽情倾诉着：“雨生，我听了你的真心话，已经很满足了，也不枉我等了你这么多年。如今，你和刘晓梅的婚姻已经木已成舟了，我和你之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我也不想破坏你的家庭，我只想和你做个知心朋友，是那种介于妻子和普通朋友之间的那种朋友。常言说得好，万两黄金容易得，人间知己最难求。不论将来，我们是否能再见面，我们的心永远息息相通……我无法想象与这种纯洁的友谊相比，还存在什么比友情更令人快慰的关系……”
王雨生看着张莹莹的双颊绯红，迷人的脸蛋表情细腻丰富，脉脉含情，他显得无能为力，茫然不知所措，嘴里喃喃地说道：“也许是命运耍弄了我们，让我们彼此之间留下了终生的遗憾……你心中现在仍然有我，这让我很感动！人言可畏呀！你还应该有自己美好的未来，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
张莹莹略显尴尬地说：“王雨生，你认为我是在浪费时间？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和他终生厮守，彼此却可以永远心心相印。”
王雨生心里情不自禁地动了一下，他故意岔开话题说：“莹莹，你看上去还像青春妙龄少女一样，不知道有什么秘诀？”
张莹莹苦笑道：“我的秘诀就是清心寡欲，问心无愧！”
“你以后怎么打算？什么时候回上海？”
她盯着他的眼睛：“如果不是因为你，也许我早就回上海了……”
王雨生的眼睛透出一丝慌乱的目光，犹豫了片刻，说道：“为什么？”
声音微微有些颤抖了：“为什么？难道你就一点儿没有觉察到，我的心里一直放不下你吗？”
张莹莹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一阵红晕，她再次仔细盯着他，刚才还流露出的期望的表情，现在突然明显地变成了失望的神色。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他问：“既然如此，当初，你为什么不向我表白？”
“我以为，爱情越热烈越真诚，越应该含蓄隐蔽，不露痕迹。”
“今天，你向我表白是不是太晚了？”
“再不表白就没有机会了，尽管已经晚了，但是，总应该让你明白我的心，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的……”
他的内心又是一阵感动，但感动之中有深深的遗憾，他极力保持自己的镇定：“莹莹，我已经为人夫为人父了。既然如此，那你为什么还要选择我呢？任何一个小伙子都比我目前的条件好，难道不是吗？”
她苦笑道：“你一定笑我很傻是吧？有时我自己也恨自己，为什么钻进牛角尖里就出不来了呢？可是……可是……我想在这里多工作一段时间，这样，我就能经常和你见面了……每天能见到你，我就很满足了……我想半年之后回上海。这半年的时间，我还能经常见到你……我回上海之后，也许我们真的没有机会见面了。”
王雨生的心灵一阵颤抖，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已经娶妻生子了，还有一个美丽的未婚女子暗恋着他。这样近距离地站在人面桃花的张莹莹身边，王雨生还是第一次，以前不知道张莹莹对他竟然是一片真情，如果知道，他也许不会那么仓促就和刘晓梅结婚的。可是，一切都晚了，还是知足者常乐吧。想到这里，他故作平静的样子，笑着说：“莹莹，我很感动，也很遗憾。也许，每个人的一生都有遗憾……我希望你能早日回上海，也尽快解决自己的个人问题。”
张莹莹模棱两可地说：“当然，世界上的一切，都是美好的，都是真实的。爱情，友情，一切都是真实的。”
王雨生英俊的脸上泛起一丝满足的微笑：“我认为，人世间纯洁的友情是一种最美好的感情，这种感情可以陪伴一个人的终生，也可以地老天荒，与世长存。我希望我们之间的感情，就是这样的友情……”
张莹莹内心有些失落，对他又产生一种敬佩之情。是啊！刘晓梅和这种男人厮守终生，真是很有福气，她态度平静下来，淡定地说：“雨生，太晚了。我还要在这里待上半年多，以后还有机会聊。回去吧！你明天还要下井，睡不好觉下井容易出事故。”她的眼睛停留在王雨生的脸上，不肯离开。
“是太晚了。我送你回宿舍吧。”王雨生的声音很轻很柔。
这是八月的一个夜晚，月光似水，万籁寂静，温暖柔和的空气，仿佛在拥抱着这一对情感激荡，却又极力控制着燃烧的男女。
夜色下，高大的王雨生和娇小的张莹莹，走在矿区的沙土路上。月光怯生生地透过道路两旁的白杨树叶，照射在他们的身上、脸上，清风拂面，她的双颊上现出腼腆的红晕。
月光照耀着阒无人迹的街道和黑乎乎的房屋，也照耀着不远处的沙丘，照耀着火车站附近那片高高的杨树林。
这是王雨生和张莹莹认识以来，两个人第一次单独相处，第一次敞开心扉。
一轮明月在空中冉冉升起，照亮了两个人放着光彩的脸。在月色下，彼此看对方，都觉得比白天更动人，更加摄人心魄。
时间过得飞快。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女职工宿舍的门口，张莹莹面对着王雨生，默默地站立着，好像稍微动一动就会瘫倒一样，强忍着情感的喷发，鼻子酸酸的，泪水瞬间情不自禁地涌上眼眶。她强忍住涌上来的泪水，深深地低下了头。突然感到一阵难忍的痛苦，她那双眼睛睁得比平时大了一圈，大颗大颗晶莹剔透的泪珠，不断地从她那美丽、润泽的脸上滚落下来。
王雨生心里一阵疼痛，他想为她擦去泪水，想把她拥在怀中，安慰一番，可是，他什么都没做，站在她面前呆呆的，不知所措。
过了一会儿，张莹莹不再流泪了，她主动伸出了那只洁白、细嫩的右手：“雨生，再见！”她的表情十分自然，没有丝毫做作的成分。
王雨生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一只大手，紧紧地握住了她那只纤细、柔软而冰冷的小手，心中一阵激动，内心深处再一次产生了一种想拥抱她的冲动。他的思绪停顿了一会，一个声音在头脑中响起：“王雨生，你是亮亮的爸爸，亮亮是你的命根子，你一定要把握住自己，不能做出对不起亮亮的事！”瞬间，他醒悟过来。蓦地，他握紧张莹莹的手松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