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淑芳是当地的一名女青年，人长得比较丑，长方形的紫红脸，身材适中，也算苗条。因为，她在沙岗煤矿上有正式工作，每月有固定的工资，所以，就和家在农村、相貌堂堂的复员军人吴连起结婚了。
这次春节，吴连起一个人回到了农村老家和父母欢度春节，把妻子和女儿扔在矿上。郑淑芳因为和婆婆的关系不好，也就不愿意和丈夫一起回去。春节过后，回家探亲的人都陆续回到了矿上，只有吴连起还迟迟没归。
矿上领导派人给吴连起发去电报，吴连起接到电报马上赶回矿上，矿领导陪他来到煤矿职工医院。走进病房，吴连起见到床上躺着一个头发被烧光的人，这个人紧闭双眼，嘴微微地张着，露出了两颗黄色的门牙，满脸满头都缠着白色的绷带，鼻子上插着输氧气的管子，手腕上插着针头正在打吊瓶。
吴连起情不自禁叹息道：“这位是谁家的小伙子啊？怎么烧得这么严重！头发都烧光了！”
矿上的领导同志低沉地说：“吴连起同志，她不是小伙子，她就是你的妻子郑淑芳啊！”
吴连起浑身一抖，十分骇异地喊道：“啊！是郑淑芳啊！她……她……她咋烧得这么厉害？孩子呢？我的女儿呢？我的女儿晓娜在哪儿呀？”
领导安慰他说：“吴连起，你的女儿也在抢救中，你别着急！医院的大夫正在尽全力抢救她们的生命！”
在职工医院医生几昼夜全力抢救的过程中，郑淑芳就苏醒过来。她艰难地睁开双眼，凄怆地对眼前模糊的人影说：“我这是怎么啦？为什么躺在这里？你是谁啊？”
矿上的一位女干部趴在她的耳边说：“郑淑芳，你仔细看看，他是你的丈夫吴连起！”
郑淑芳竭尽全力搜索着模糊的记忆，似乎想起来了那场大火，之后的事儿可是一点儿都记不起来了。她的脸上仿佛笼罩着一层阴影，突然可怜巴巴地说：“是……吴连起……我烧成这样……会变得更丑……你千万别离开我啊……”
吴连起一点儿精神准备都没有，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她，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余下的只是缄默而已。
王雨生和刘晓梅的丧礼办完的一个星期后，在一个漆黑的深夜，郑淑芳也平静地停止了呼吸，似乎伤痛也渐渐缓和了。紧接着，吴连起那个还不满两岁的女儿也没有抢救过来。
这场大火发生后，没有任何人提出过疑问，究竟是炉筒引起的火灾，还是人为而起。几乎所有的人都以为是王雨生家的炉火烧得太旺，炉筒上的火苗蹿到了屋顶上，点燃了芦苇和木头做的檩子和椽子，以致引起了这场骇人听闻的大火。
沙岗煤矿处理完几个受害人的后事，王雨生和刘晓梅双方的父母，凄怆地回到了北京。
事后，在矿党委会议上，副矿长刘德鹏振振有词地说：“我提议党委往上报材料，表彰孟树志在关键时刻临危不惧，率领矿工冲进火海救人的先进事迹，给孟树志立功受奖。”
矿党委其他成员一致反对刘副矿长的提议，有人站起来反驳道：“这场无情的大火夺去了五条鲜活的生命！王雨生和妻子刘晓梅以及四岁的儿子王亮亮，还有他邻居家郑淑芳和她刚满两岁的女儿，三个正值青春的朝气蓬勃的青年，两个天真活泼的儿童，就这样葬身在这场无情的火海之中，凄惨地离开了人世。发生这么大的事故，还报什么先进事迹材料呀！五个人都活活地被大火烧死了，一个也没救出来，报上材料有什么意义？再说上级也不会批准。当务之急，是要总结血的教训，搞一次安全大检查，提出相应的安全整改措施。孟树志同志救火的事儿，有合适的机会，在全矿大会上口头表扬一下就行了。”
当时，有一个人对这场大火的起因持有怀疑态度，这个人就是张莹莹，她认为这场大火的引起是有人在背后作祟。可是一切都像梦一样逝去，一切的残酷事实比梦还无凭无据。鉴于当时的政治形势，又没有确凿的证据，她没敢说出心中的疑问。生怕有人说她煽惑是非，影响煤矿生产和正常秩序。
吴连起简单料理了妻子和女儿的后事，他没显出过多的悲伤和绝望，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状态。有人认为是他面临这么大的灾祸，吓麻木了。也有人认为，当初他和郑淑芳结婚，原本就是因为郑淑芳有正式工作，每月有固定的工资，对郑淑芳这个人没有太多的情爱。
不久，吴连起顶了妻子郑淑芳的名额，在矿上找到了一份正式工作。一年之后，他找到了一个比自己小五岁、年轻、娉婷的姑娘，做了自己的新娘。后来，这位娇妻又给他生了一个漂亮的儿子，他自然是喜欢得不得了，脸上每天都堆着笑容。好像已经去世的郑淑芳母女二人，在他的生命中不曾出现过。有人在背地里议论纷纷：“吴连起真是‘因祸得福’，有了正式工作，还娶了个年轻漂亮的妻子，真是艳福不浅啊！”
当然，这是后话了。
三
那场惨不忍睹的无情大火发生后，在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种悲戚的情绪，盘踞在沙岗煤矿矿工的心头，尤其是所有知青的心中，一直被乌云笼罩着。大家都在为丧身这场大火中的人悲伤、惋惜。知青中更多议论的是王雨生和刘晓梅的婚姻问题。
上个世纪六十年代末，北京市一所中学的王雨生和刘晓梅等同学，下乡到L省西部的向阳公社，向阳公社一共有一百多名知识青年，大部分是北京、上海、天津的，也有少数凤阳和滨江的知识青年。刚下乡的时候，这些人大部分是十七八岁的少男少女，最小的才十五六岁。
论相貌，这些知识青年中，最帅的男青年当属北京知识青年王雨生，他一米八三的个头，人长得气宇轩昂、英俊帅气，是男知青的佼佼者，也是女知青心目中的白马王子。最漂亮的女知青当属上海的张莹莹，她皮肤白中透粉，相貌娟秀，她妩媚、娇艳，身材小巧玲珑，是男知青心目中的白雪公主。
不久，张莹莹对王雨生萌生一种朦胧的爱慕之情。一种少有的、难以被人理解的、柏拉图式的爱情，一种少女的春心萌动，一种最为纤弱细腻的情感，一种心灵结出的甘果。
王雨生对张莹莹也曾暗藏爱意，是那种纯洁、朦胧、青涩的柏拉图式的恋情。纯洁的爱是含蓄的，是无言的。这种爱有股陶醉的力量，这种陶醉使他们彼此加深了一层敬意，这种敬意让彼此的情感更隐讳也更朦胧了。两个人都在暗恋着对方，却谁也没有向对方表示爱慕之情。在向阳公社插队的几百名知青中，王雨生和张莹莹是公认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
谁知事情的发展，竟然令所有的人都感到意外。
春季的一天，天气和往年这个季节一样凉爽。知青们和社员一起到田间播种谷子和玉米。午后，一阵风沙突然铺天盖地地遮住了整个天空。忽然，天空低垂，一团团灰色的云块，在荒野上空翻滚。生产队长说：“看样子要下雨了，王雨生、崔建国、刘晓梅，你们三个赶紧回到村里，到生产队的羊圈里把粪刨出来，不然一场大雨后，羊圈就进不去人了。”
王雨生、崔建国、刘晓梅一路小跑儿回到了村里。三个人拿了镐头和铁锹，到羊圈里清理羊粪。王雨生拿的是镐头，刘晓梅拿了一把铁锹。王雨生刨羊圈里的羊粪，刘晓梅用铁锹往一个木制的小推车上装，崔建国负责推车，把羊粪送到距离羊圈二十多米的大粪堆上。
过了一会儿，果然变天了。一道道闪电不时划破灰蒙蒙的天空，闪电过后就是隆隆的雷声，接着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王雨生和刘晓梅慌忙从羊圈里往外跑。在撤退时，王雨生扛着的镐头不小心把刘晓梅的胳膊碰伤了。
“哎呀！疼死我了！”刘晓梅疼得叫喊起来。
王雨生和崔建国不约而同地跑上前，一边一个搀扶住了刘晓梅，把她送到了村卫生所。赤脚医生给刘晓梅仔细检查了一下说：“问题不大，就是皮外伤，伤了筋却没有伤到骨头。我给你开了两盒跌打丸和十包三七片。你按时吃药，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从村卫生所出来，王雨生和崔建国又搀扶刘晓梅，把她送回青年点的女生宿舍，安慰了她几句就从女生宿舍走了出来。王雨生把这件事告诉了知青点的梁点长，梁点长马上吩咐一名做饭的知青说：“刘晓梅受伤了，晚上给她做一份病号饭，别忘了啊！”
第二天，梁点长派一名女知青小吴留下来照顾刘晓梅。刘晓梅躺在火炕上痛哭不止，不吃也不喝。小吴劝慰说：“小刘，你别哭了，哭坏了身体怎么办？胳膊很快就会长好的，不会留下什么残疾的！”
刘晓梅的双肩激烈地抖动着，鼻涕、眼泪一起往下流，哭得一塌糊涂：“我成了残废了！以后谁还会要我？我是终生嫁不出去了！”
小吴把刘晓梅的话告诉了王雨生：“刘晓梅伤心极了，一直在房间里哭呢。不吃不喝的，谁劝她都不听，你看怎么办吧？”
王雨生让崔建国陪他一起到女生房间里看望刘晓梅。当着大家的面，王雨生十分恳切地说道：“刘晓梅，实在对不起，都怪我不小心，把你碰伤了……你别哭了。我向你道歉。”
“呜呜！我残废了！呜呜！以后没有人要我了！呜呜……呜呜……”谁知王雨生这么一劝，刘晓梅哭得反而更厉害了。
崔建国在一边偷着笑了笑，心想：“小题大做，什么意思呀？想干吗呀！”嘴上却劝道：“刘晓梅，你别哭了！赤脚医生不是说了吗，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王雨生毅然决然地说：“刘晓梅，你放心。既然是我把你碰伤的，我就要对你负责到底，如果将来你真的找不着对象的话，我会照顾你的……”
其实，刘晓梅对王雨生早就怀有爱慕之情，只是因为自己相貌平平，没敢向他表露心迹而已。听到王雨生的话，她眼眶里仍然有莹莹的泪水，脸庞却闪耀出了熠熠的光彩。她简直无法相信，这整件事犹如梦境般虚幻，仿佛少女时代最绮丽的梦想居然成真了！她破涕为笑说：“王雨生，你说的是真的吗？该不会是开玩笑吧？”
王雨生那明亮的目光是那么深沉、凝重，毅然决然地说：“刘晓梅，我说的话当然是真的，有这么多人在场作证，我怎么能开玩笑呢？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只要你说的是真心话就成。”刘晓梅心满意足地笑了。
刘晓梅很快就恢复了正常的生活状态，她的伤情好转后，主动接近王雨生，她承包了王雨生所有的脏衣服。父母从北京邮寄来好吃的东西，她自己不舍得吃，偷偷地送给王雨生吃。这样一来二去的，刘晓梅的温柔体贴和贤惠终于赢得了王雨生的好感。在刘晓梅不断感化和积极追求下，再加上当初王雨生的承诺，两个人的关系密切了很多。
秋去冬来，元旦前夕，崔建国报名参军，经过严格的政审、体检，他全部合格，被正式批准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员。在知青们欢送崔建国的那天晚上，刘晓梅幸福地向大家公布了她与王雨生的恋爱关系。
不久，王雨生和刘晓梅到向阳公社领了两张结婚证书。两个人利用婚假回了一趟北京，和双方的父母及兄弟姐妹在一起吃了一顿饭，就算结婚仪式了。
表面上看来是一片喜气洋洋、充满欢乐的场面，王雨生却感到一丝遗憾在心头涌动。他眼前晃动着张莹莹那张娇媚的脸，心想：“我心中一直有她的影子，她心中是否也有过我呢？咳，也许，她对我根本就没有那层意思。是我自作多情了，今生今世安下心来和刘晓梅厮守终生吧。”
当时有几个女知青，心里都暗恋着王雨生，见相貌平平的刘晓梅和高大英俊的雨生结婚后，内心难免有些不平衡，纷纷在暗地里议论说：“你们说刘晓梅是不是以受伤这件事为名，赖上人家王雨生了！这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坏事变成好事了，你们说，刘晓梅心里一定很得意吧？”
“这就叫‘有福不用忙，没福跑断肠’呢！人家刘晓梅可是一个有福之人啊！”
张莹莹知道了王雨生和刘晓梅结婚的事，顿时泪如泉涌，心如刀割般疼痛。这时，她的脑海里又浮现出前不久一次偶然遇到王雨生时的情景，他那双欲言又止的深邃的目光。心想，当时王雨生一定有话要对我说，他内心深处一定也有遗憾。为什么在刘晓梅受伤之前，他不向我表明自己的心迹呢？转瞬又埋怨自己，为什么不主动向王雨生表白心迹呢？
沙岗煤矿成立后，一部分天津、北京、上海、凤阳、滨江等地的知识青年，分到了沙岗煤矿。男知青大部分到井下挖煤，少部分到煤矿大修厂成了钳工、车工。女知青都在井上工作，张莹莹分配在配电室工作，有的分到了矿部的大修厂。
张莹莹和矿长女儿刘娟娟的关系处得很好，她每次回上海之前，刘娟娟都托她给代买东西。上个世纪的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上海的轻工业产品是全国一流的，那时货物基本不流通，在外地很难买到上海的服装。上海的服装也名列榜首，其次是天津，北京的服装基本上都很平常、很普通，和别的城市也差不多。所以，上海和天津的知青每次回家探亲，当地有很多人求他们买衣服，有的人求他们代买手表等物品。他们从来不嫌麻烦，每次从上海回来，都大包小包地扛了一堆东西回来。
大部分当地青年以及凤阳、滨江的知青，都喜欢上海的服装，他们愿意让张莹莹代买服装，其原因之一，是相信张莹莹的审美观，她很会买东西。其二是张莹莹热情，有时钱不够，她能给补上，有时差个三元五元的，她就不要了。
有一次，张莹莹回上海时，把刘副矿长的女儿刘娟娟也带回了上海的家中，住了一个星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