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社团活动比较正常,是滑雪和泡温泉。雪顶山是一座距离市区几十公里的山,海拔高,虽然只是刚刚进入十月,山上已经下起雪来,加之风景好,兼富温泉资源,是最近几年深得投资商青睐的一处风水宝地。
金毛社长的女朋友是日剧迷,一直的愿望就是到北海道去泡温泉赏雪景。所以当社长知道赖凉野的爸爸在雪顶山上拥有自己的产业时,就使尽百宝立志要到山上免费游玩一趟。
最后就变成了全社人员的福利。
因为是旺季的关系,下午,赖凉野就和南学长去滑雪场联络场地器具等事情,而社长就带着其他社员去温泉馆。
学姐因为有些感冒,所以簌簌留在赖凉野家的度假屋里陪她。
傍晚的时候,准备好晚餐食材后,簌簌走到客厅,发现学姐一个人喝了很多酒,已经醉倒在沙发上。
簌簌走过去给她盖上被子,然后静静坐在她身边,最后也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黑透,屋子里安静得像是沉进水里,簌簌揉揉发麻的腿,突然发现学姐不知去了哪里。满屋子找了个遍,没有人。学姐的靴子和外套都不见了。
她直觉地往屋外跑,临时又转回来写下一张便签,多取一件外套。
好在雪已经停了,一路从小路上找到公路,不见人影,最后终于在路边发现瘫靠在护栏上的学姐。
急急跑过去,把身上穿的,手上拿的外套一股脑全套在学姐身上,然后紧紧地抱着她,摇她,不准她睡着。
学姐微微睁开双眼,迷茫地看着簌簌。
那种眼神。心里一时仿佛落满这地上的雪,沁凉,她抱得紧些:“不要难过,你说,我就听,你不想说,我的肩膀借给你哭。”
然后就是女生压抑许久后滚滚滴落的眼泪:“楼南他……心里有其他人。”
不可能。第一反应便是这个,南学长的深情和稳重是有目共睹的,这绝不可能。
可是学姐一直那么自信照眼,从没有这种无聊的猜测,而现在她的眼泪那么炽热,表情那么笃定:“不会的,你比谁都了解学长,你多想了。”
正因为比谁都了解,所以才会在第一时间察觉这种事情:“他弹钢琴的时候会走神,忘记我的生日,和我说话也前言不搭后语,这还不能证明他喜欢着其他人吗?”
……学姐果然是朵花,还是温室里的。簌簌笑了:“学姐,你有没有认真看过学长看你的眼神?那个是不会说谎的。至于学长那个样子,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是他遇见了什么为难的事情了呢?”
学姐微地一怔,沉默起来。良久,久到簌簌觉得不对,低头一看,学姐双颊洇着不正常的红,眼眸紧闭,用手一摸额头,滚烫。
“学姐,不要睡,醒醒。”却是拍也拍不醒,酒精和感冒的夹击让她昏睡过去。
不行,这样下去会出事,山上手机没有信号,于是簌簌试图背起学姐走回去,可是学姐比她高,路又滑,走得跌跌撞撞,最后再次绊倒在一起。
正在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远处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抬头望过去,浓重的雾气和夜色里,学长的白色外套那么显眼,急速奔近。
他急切地接过学姐,额头相抵,试她的温度,那么烫,于是有些大声地吼过来:“你知道她感冒了,为什么不好好看着她?”
南学长的声音一直都是低低的,象悦耳的大提琴的音色,可是这一刻却因为尖锐而走了音。他……在责备她呢。
虽然冷得有些瑟瑟,簌簌却不禁微微笑起来,学姐,你看,我说得没错吧,学长这么关心你在意你,心里怎么可能还装得下另外的人?
有人狠狠地把一件外套裹到自己身上来,力道蕴满怒气。
回头一看,是赖凉野。他的眼睛在黑夜里灼灼闪亮,嘴角紧紧抿成一线。
他也在怪自己没有照顾好学姐么?
“嗯,我看,我们回去再算账好不好?”声音抖啊抖像老婆婆,真的很冷嘛。
于是两个男生一个背起一个,往回走。
她在他背上好轻,知道她个子小,却不知道她竟然这么轻,好像没有骨头似的。
忍不住要出一口气,他冲前头喊:“你凭什么凶她?你难道不知道……”
肩膀被人不轻不重地咬住,他回头,簌簌正埋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地看着他。
对着那双眼睛很久,它们隐隐透着认真的乞求,于是到嘴的话自动变成:“……女人是你自己的,照顾不好,少找别人赖账。”
那样柔软的几近哀求的眼神,叫人不忍心违逆。
明明说好……不再见她,即使见面也不再为之心思起伏,不再牵挂不再惦记,她就是他的陌路人。
可是那一刻,看到那个傻瓜坐在雪地上,冷得象支冰棍,正在被骂,可是却还莫名其妙地兀自微笑。
那个时候,所有的明明说好就都不管用了。
就像那句老话说的:心有她的方向,那是理性一筹莫展的。
所以……不管是风还是傻,恐怕,也许,大概,就这样再也不能放手了。
拳头和布
燃气灶上,蓝莹莹的火苗****着水壶底,女生正在竹案板上切着姜片。背后的窗口洞开,而她却毫无知觉,一心专注手中的活计。
窗子响动的声音让尤簌簌抬起头来,回头看见赖凉野在关窗子。
把姜片投进水壶里,簌簌便倚在流理台上和男生一起看着窗外。
水壶咕嘟嘟散发着姜汁可乐的香,窗外飘着若有似无茸茸的雪沙,落在大朵的茶花上轻轻的响。
如此美丽的夜晚。两个人静静地站在那里,享受这有人陪伴的丰盛的静谧。
“为什么不告诉他?你不会后悔?”赖凉野问,懒懒的样子。
簌簌女生沉默着,好像并没有听见他的问话,许久,仿佛整理好一般,她慢慢地开口:“十二岁那年,我第一次遇见学长,那是我活到现在的年岁里最艰难的一段日子。那时我已经饿了两天,浑身脏兮兮,我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下一秒钟要怎么办。”
“学长就在那时出现在我生命里,他送给我面包和水,对我笑,我就跟着他一直到家,赖在他家门口不走,后来他妈妈爸爸就把我送到了福利院。”
“那么幸运,福利院给我安排的学校就是学长念的那间。我每天远远地看着他,悄悄去打工,买照相机,最傻瓜的那种,偷偷给他拍照。然后我就看见了他的香芷学姐,他们很快乐,每天都很开心地笑,于是我忍不住跟踪他们。”
“有一次是学姐一个人回家,遇见流氓,我假装路过装侠客路见不平,虽然最后我们两个都被打得鼻青脸肿,可是学姐像对小妹妹一样牵着我的手带我回家给我上药。她的手,暖得让我不愿放开。”
“……是的,我喜欢学长,因为他的笑像极了爸爸,那种弧度,那种温度,也有酒窝。那是爸爸妈妈离开我后我看到的第一寸阳光,很自然地我就把它放在心底最深的地方。”
“可是,相较于一份纠缠的感情,我更在意那份温暖的感觉。学长的笑,学姐的手心,都是我想珍惜的东西。”
“所以,我退后,退得远远的,不给自己机会和妄想,我只要看见他们很幸福就能快乐。”
说话间,她的眼神已经和他对望,那里面,没有平时的迷糊不在意,而是清醒诚挚,清澈得不见一丝阴影。
悸动人心。
“那么,如果那是一条走不通的路,为什么不试着回头看看?人生有很多种可能的是不是?”
他的眼睛突然幽深似海,那么深深地对望着,一股光线在脑海里乍然闪现,串联起零零碎碎的细节,她有些恍然:“……你喜欢我。”
他没有迟疑,眼神焕发坚定的光彩:“是的,我喜欢你……也许更多。”
簌簌被那眼底的光彩眩惑,一直晓得他的眼睛漂亮,却不知道在信念的映衬下,竟可以那么惊艳。
她缓缓垂下视线,她握起他的左手,一根一根细细数:“一,二,三,四,五。”
再牵过右手,轻轻拢起来,慢慢撞向另一只手:“喏,你看,这样子,就输了,你懂吗?”
一边是五指的布,一边是无指的拳头。
楼南的五年和他的倏忽。就输了,懂吗?
他始终站在那里,看着窗外,从她说完那些话后,他就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
端着可乐走出去的时候,簌簌突然停下,他们背对着背,她问他:“学姐把我当亲妹妹,如果她知道这件事,她会矛盾和痛苦。所以,我们还是可以共同拥有一个秘密的对不对?”
“嗯。”他的声音轻不可闻,却并没有迟疑。
轻快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身后。却又突然由远而近,不,这次不是拖鞋的声音,而是高跟鞋。
“我可以用这个威胁你回到我身边吗?”蓝欣的声音响起在身后。
她似乎很有天分做背后灵啊。赖凉野转过身来,嘴角轻挑:“恐怕不能。”
“你不怕我把你们的秘密变成新闻?”
“你大可以试试看。”他依然一副随您高兴的随意样子。
他真的不在乎,还是这样做其实正中他的下怀,他希望这件事被捅破,却不是经由他手,那样在尤簌簌最痛苦的时候,他就可以充当守护者的身份,打动她然后得到她……女生眼里尚自闪烁着算计的神采,赖凉野已经径自走了出去……图书馆的顶楼有许多空置房间,桌椅齐备,常有学生到这里来学习和看书。同时学校的广播站也设在这一楼。
而最角落的那一间通常没有什么人进去,那里的电路设施在一次火灾中被烧毁,因为不是有用的地方,又只有这一间出问题,所以依照学校凡事无为而治的治理风格也就没有派人来维修。
窗外古树参天,里面连白天都是昏沉沉的,久而久之就有一些诡异的传言在学生之间流传。越说越邪乎,渐渐那里就成了无人问津的地带。
可是,现在,却有一个人,正在朝向那个地方走去。
纯白惊雪的外套,同色仔裤,走路的姿势和性格一般沉稳而优雅。
在图书馆一楼见到那个背影的时候,蓝欣不禁勾起美丽的唇角,然后马不停蹄朝食堂走去,她要第一时间见到赖凉野知道这一切后的反应。
他以为她不敢么?现在她试了,他又能怎样?
打好饭坐在食堂的长桌前,她却并不急着吃,反而静静地盯着食堂柱子上银灰色的播音器,这个东西,全校各个角落都有,所以,秘密真的可以变成新闻吧。
有人路过她的桌前,一前一后,是一对出挑的情侣,让人不由自主锁定视线。蓝欣不在意地看过去,却突然呆呆地愣住。
一样是白色,却是雪白的毛衣和休闲裤,虽然衣服不对,可是人却绝对没错。
楼南在这里,和纪香芷一块,那……她看见的现在正往图书馆顶楼而去的那个,又是谁?
门虚掩着,习惯性地要抬脚踹开门,却在最后一刻收回,改为用手轻轻将门推开。
她果然在这里。为了回避和纪香芷他们碰面,每天的午休时间她都会到这里来,这是蓝欣跟踪她好几天才得到的结果。而他,自然是螳螂后面的蝉咯。
她整个人蜷在废旧的沙发上,头扬起在沙发靠背上,膝头展开一本书,书页中间夹着一粒榛子,指尖还微微合拢着,人却是已经睡着了。
她睡觉的样子很舒展,不是姿势,只是一种感觉,眉目平朗,神情温和带一点点迷糊,像一朵凌晨尚未绽放的懒散朝颜花。
蕴藏着看不见的光亮。
突然有些明白她的动人之处,那样的散淡外表下,潜藏的是一颗对人对事极其真诚和认真的心。有些用力认真得过了头,甚至会让人觉得傻乎乎的,可是却会不知不觉朝这样的她一再靠近,直至交付出和她一样的心情。
他就站在那里,微俯在她面前,安静地凝视她,感觉她平和起伏的气息,有些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不再老去。
不知过了多少时间,也许一瞬,也许良久,黏贴的睫毛开始微微颤动。
赖凉野似乎蓄谋已久,飞快地伸出双手,一只遮住她的眼睛,另一只捂住她的嘴。
她先是一愣,似乎在确认是不是还在做梦或者理清目前的状况。
不等她做出下一步反应,赖凉野已经轻轻地开口:“在学校随时都能见到,还约到这里来干什么?”
声音低沉,如大提琴般悦耳。
原本伸出要拿开他的掌心的手僵在半空。这是……感觉到男生慢慢蹲在自己的前面,这个姿势,他要比自己低上许多。可是他并没有取开放在她脸上的手。
“为什么不说话呢?啊,你还在为早上的事生气吧,Ok,我道歉,你看,求和的白旗已经在你面前高高举起,你还不肯息怒?”他继续自说自话,独角戏演得唱作俱佳。
“算了,还是用老招吧,对女生来说,果然那个才是最有效的吧。”
看不见,看不见男生的表情,看不见他的眼神,不知道他是在想什么,又在做什么游戏。静默片刻,她听见一个声音自黑暗的虚空之中传来:“我喜欢你。”
她听见过这句话,可是这是不同的,这一次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心跳和血液流动的声音,带着誓言一样滚烫的温度。
心跳陡然剧烈起来。
又是一阵安静,他的声音再次响起,似乎有些迟疑:“你呢?喜不喜欢我?”这句话带着胸腔的共鸣,仿佛极其认真。
他的掌心并没有紧紧贴着她的眼睛,可以感觉得到她眼睫不断上下阖动。似乎在努力思索什么。
在他因为她长时间沉默而准备改变话题的时候,她突然有了动作。不是挣脱,而是慢慢地坐直身体,轻轻地俯下身来,渐渐靠近他,他感觉她用力地呼吸几次,然后抿了抿唇。
他会意,收回捂住她嘴和下巴的手,他看见她启动唇角,她轻可是清晰地说:“我喜欢你。”
那一刻她感觉他的手轻微的抖动,因而指间有些松动,从指缝之间看出去,他因为蹲下来所以光线全部被沙发遮挡,因此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在说,她喜欢他。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冷冷暖暖,交织翻涌。
眼睛上的手心也慢慢取开,等适应了屋里暗淡的光线后,她看见他已经走到门口的方向。
他的背影纯白沉实,步伐坚定有力。刚刚的一切,他……这是在做什么?
赖凉野走到门外,迅速地按下门锁。她还不能马上出来。背靠着门板,肩线和神情都温软下来,懒懒的调调再次回到他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