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满脸通红,就要冲过去打那家伙。她连忙拉住了他。边上的人也觉得那家伙太过分了,纷纷数落那人:人家知道不知道,买得起买不起关你什么事?不要听他的,不要听他的!又对他说。倒好像他真的是这么回事了。他真想索性去买它一台彩电,挑这摊上最贵的一台,买了。用实际行动说明自己的实力。可是,这样岂不证明了那彩电的价值?他觉得很难。
而自己认为有价值的,在众人眼里又是一钱不值!你敢公开说出来吗?一定会遭到大家的耻笑。他们感到了心虚。
他们是被大家推着进了超市的。一些看客也跟着进来了。就在他们边上,他们觉得边上有无数的眼睛在瞄着他们,看你到底要什么。要什么?我还是要瓢骨!我们没什么不对,没什么可羞耻的!他们互相肯定着。管他们呢!他们算得了什么?我们为自己活着!
他们坚持着向肉摊走去。也许是已经晚上的缘故,案上很空,已没有了瓢骨,摆着几块肉,全是净肉,已经用保鲜膜包装好,打上条码。也没有人在卖。只有一个女工在做着卫生。
哪里有瓢骨?他们问。
女工听不懂。
骨头。她只得改口。
没有了。
哪里有?他问。
那女工愣了半晌,忽然向边上一指。顺着她指的方向,他们瞧见了一个垃圾桶。里面还真搁着几块瓢骨。他们就猫腰去捡。装进包装袋。他们直起身来时,发现有人在用异样的眼光瞅着他们。他们马上意识到,他们一定把他们当乞讨的了。他们中间是不是有刚才在门口的看客?即使有,又怎么样?我们是要买!我们是要去付钱的!是不是? 付钱的意义变得特别重要。按规定,必须先到计量处称重量,贴上条码。他们向那里走去。
需要排队。排队的感觉很好,让他们明确成为一个购物者。可是他们被拒绝了。这东西没有卖。计量员说。
怎么会没有卖?他们故意装糊涂了。
就是没有卖的。计量员说。
我们要买!他大声说。
不行。对方说。
给我们打个价吧!她说。简直是哀求。
计量员说,不是我们不打价格,我们这里没有它的单价,根本打不出来。
他们没话了。狼狈地退了出来。为什么还要打条码!他骂了起来。简直多此一举!
好像如果不打条码,他们就可以蒙混过关似的。其实他们未必不知道下面还有关卡,比如收银处,还有门口划条子检查的。但是他们没有办法了,只是能混一关算一关。他们不像稳重的长辈,反像个没出息的混混儿。
条码又怎么样?她也说。难道条码就能代替东西了?本末倒置。
她忽然停了下来,有了主意。他们回到肉摊上去。那女工已经不在了。那两份净肉还搁在那里。她把其中一个包装盒上的条码揭下来,贴在他们的瓢骨袋子上。那条码上并没有注明货品的名称。她做这事时简直像个顽童。她自己也觉得荒唐。做完,慌慌张张躲到一边去,捂着嘴自己笑了。好像一个不更世的孩子。
她愿意自己是孩子。
他也故意做出要逮住对方的样子,张牙舞爪。好像他们都是孩子。
然后她扪着胸口,好像在忏悔。她对自己说,我这不是在做坏事,而是在做好事,因为我并没有损人利己。我这是相反,损己利人。
在选择揭哪块肉上的条码时,她费了一番踌躇。两份肉,一份量多,一份量少,量多的价格贵。最后她选择了价格贵的条码。他也很赞成。他不愿意把这瓢骨的价值弄低了。而在她,觉得这样让自己多损失一些,会心安理得一些。当然他们这种损失并没有人知道。谁也不知道,即使是损己利人,也不会得到赞扬。我们自己知道就行了!他们这样对对方说,像彼此舔着受伤的伤口。
他们跳过了计量程序,到了收银处。收银员是女的,一副疲惫的样子。她拿出装着瓢骨的袋子。他们听到了刷卡机毕的一声。他们几乎要欢跳起来了。可是当对方把它装进印着超市名字的购物袋时,一个瓢柄部分凸了出来,卡住了袋沿。女收银员就用手去按。一按,就怀疑了,拿出来看。没料到她如此疲劳了,还这么认真!他真有点恨她。
这东西不是。女收银员说。
什么不是?他想抵赖。
货品跟条码不对。
你怎么知道?她也说。这条码上又没有写,你就认得它了?她故意说得很俏皮的样子。
我当然认得。女收银员还真说。这种东西,是非卖品。
非卖品?
就是没有卖。
没有卖......我们买就不行吗?她说。
不行。
为什么?
因为是非卖品嘛。
为什么会是非卖品呢?
我怎么知道?女收银员应,翻了一下眼白。这下又看出来她的疲惫相了。
非卖品我们也要。他坚持道,好像要趁着她疲惫进攻似的。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
这账没法算的。
怎么会没法算?她引诱地戳了戳那条码。
那不是这个价格呀!女收银员说。
那你说,多少钱?她说,就把钱掏出来,放在收银台上。他们早已经准备好钱了,团成一团。
他们瞧见那收银员去拿钱了。只要一展开那团钱,就说明她有收的意思了。他们的心在跳。可是对方并没有去展开钱,而是抓了直接还给他们。他们不收。好像他们不收,对方就会无可奈何收下,放进了钱柜里。可是那收银员却把钱丢了过来。钱碰到了她的手,她仿佛触电似地赶忙闪避。那钱就又丢到了他的手上。他一顶,那钱又被顶回了收银台上,像个可怜的谁也不要的弃婴。
干什么嘛,你们这是!女收银员嚷了起来,不耐烦了。那疲惫相又出现了。他简直恨她疲惫但又不疲惫。
你这是干什么呢?他反问。我们这是在买东西!我们有钱!
女收银员火了:有钱也没有用!你以为你们有钱就行了呀?你以为有钱就什么都可以啦?
他也火了。现在还不就这样?有钱能使鬼推磨,什么做不成?
唉,对方说,就偏偏不需要钱的东西,做不成!
他们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什么都要钱,怎么就偏偏这个不要钱?她说。
我怎么知道?收银员道。你问我们经理吧。
问经理就问经理!他说,我还怕你们经理不成?我花钱买东西还不行了?
经理来了。经理也说,不行。这是规定。
规定就不能改了吗?他说。
规定怎么能改?
错了也不能改了吗?
错了,经理笑了,至少现在还不能改。
荒唐!她说。
经理说,好吧。我承认我们工作有失误的地方。没有管理好,让你们白忙了一趟。你知道,中国人的素质就是这么差。这是谁这么做的?缺德简直。经理高声叫起来。
她抖了一下。她这辈子还没被人骂过。你骂谁?她叫。
经理一愣。又不是骂你,你这么神经干什么?
你骂谁都不行!她说。
经理似乎明白了什么。哦,你是不是觉得在骂自己了?我还真怀疑是你们自己做的了!你们这么大的年纪了,还做这种事!
什么这样?他们应,企图抵赖。经理说,那你们就不要这么急了,既然不是你们做的。
经理这话又让他们不甘心起来。好像就此逃避,就是丢弃了尊严了。让人这样骂自己而不敢还口。我们做了什么了?我们有什么错?
就是我们做的,又怎么样?他说。
果然是你们自己做的!经理说,这是什么行为你们知道不知道?这是扰乱市场,扰乱公共秩序,说得严重点,是偷窃,是犯罪!
我偷窃?我是自己吃亏呢!
自己吃亏就不是偷窃呀?经理说,而且鬼知道你们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只有到公安局立案侦察才清楚。要不要进进公安局?
公安局?他们一辈子没有跟公安局打交道。不,曾经有过,有一次,她的学生在社会偷盗了,被公安局抓了进去。难道他们也要这样被抓进去?
他们要逃了。喂,你们把钱带走!经理叫。他们不理睬。他们听见后面在大声叫。撂下那钱,把钱花出去,多少让他们心安理得些。虽然他们并没有拿走瓢骨。他们已经不在乎买没买到那骨头了。可是保安拦住了他们,把钱塞在他手里。你们到底怎么回事嘛?你们